“真的?姐姐不是为了安慰我故意骗我的吧?”颜澈肥嘟嘟的小脸上写满了怀疑,很快又释然了,喜滋滋的展颜一笑。
“姐姐对我最好,从不骗我。爹爹十五岁才熟读中庸,我一定要比他能干。我回去就好好把中庸再拾起来看。”他傻乎乎的乐了起来,脸上还残留着泪滴。
颜染看着他笑的眉飞色舞,也微微抿起嘴角。
她重生而来,最重要的并不是复仇,而是先要保护好身边的人。而颜澈与她血脉相连,是她嫡亲的弟弟,她一定会保护她,让他顺利长大成人。
且不说颜铭远目前的官位远不到封妻荫子的程度,就算他后来官拜宰相,荫庇的也只是他的嫡长子颜铄而已。颜澈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颗无用废弃的棋子,他绝对不会在颜澈身上下功夫用心栽培。
颜澈将来想要在颜家诸子之中崭露头角,出人头地,也只有走科举这一条路了。所幸,他现在才八岁,还不晚,一切才刚刚开始。
“是时候给他找一个好师傅了。”颜染默默想着,姐弟二人携手向前走去。
眼看着两姐弟渐行渐远,突然从树上跳下两个人影来。
“颜铭远当年年少中举可是轰动整个京城,无人不知他是十六岁的少年状元,他真的十五岁才熟读中庸大学?”风不觉揉着脑袋问道,他都被绕的有些糊涂了。
君夜析微微一笑,并不答话,隐了身形向两姐弟消失的方向奔去。
颜染和颜澈携手在夕阳的余晖之中往回走去,后花园是他们回屋的必经之路。
眼下园中丹枫如火,金桂飘香。虽然寒风渐起,银霜已降,可是现在的颜府后花园却并不冷清。
他们还未靠近,远远的便隔着那屋瓦白墙听到有爽朗清脆的女声在大声叫道:“今年的桂花酒可真是好的很,这味够正,劲够足!快,再给我添上一杯,我要喝光这壶!”
颜染和颜澈二人走近一看,只见那八角琉璃瓦的凉亭中正闲坐着两个妇人在喝酒品蟹。
为首的那个妇人浓眉大眼,鼻梁高耸,皮肤微黑。她身着粉霞锦绶藕丝锻裙,外罩金丝边琵琶襟外袄,头上斜斜的梳了个凌云髻,上簪一朵艳红色的牡丹花。然而如此娇美的打扮却生生被她穿出一抹矫健。她的面前摆了个一个酒杯和一坛美酒。
她微微眯了双眼,面色潮红,正大声的对一旁的女子说:“你们汉人,常说我们西凉乃是蛮荒之地,不及你们有文化。可是你们这些汉人吃东西也是够奇怪的。螃蟹这种全是壳子完全没有肉的东西,你们也能费心思吃的津津有味。我看着都嫌费工夫。”
她说着,又让一旁服侍的丫鬟将她桌上的一碗河蟹端给旁边的女子,“看你吃的这么香,我的这碟也给你,我可不耐烦吃这个。”
颜染微微一笑,这是二哥的生母,韩姨娘。当年西凉王前来京城进贡,不仅带来金银珠宝各色贵重礼物,还献上了十名西凉美人。
只是皇后善妒,怎能允许如此年轻貌美又能歌善舞的美人们进入宫廷与她分宠。可是若不收来礼,岂不是不给西凉王面子,难免会引发外交争端。
于是这些西凉美人并没有飞入帝王家,而是被转了道手,变成了一件赏赐分别赐予了朝中重臣。顾铭远作为西凉使团的接待使自然不会落空,韩姨娘便随着圣旨入了顾家。
到底是帝王的恩赐,顾铭远怎么也不会不给皇帝老儿面子,加上韩姨娘为人爽朗耿直,与娇媚柔弱的汉人女子很是不同。顾铭远习惯了温柔的解语花,偶尔跳出朵带刺的玫瑰,也很是新鲜。因此韩姨娘一直盛宠不衰,在主母梁氏生下嫡长子颜铄之后,很快产下二公子颜希。
只是后来……
颜染微微皱起眉头,在前世别苑突然发生坍塌,二公子、三公子和五公子一起被那坍塌的梁柱压死在别苑的住所里。韩姨娘惨失爱子,落落寡欢、抑郁成疾,终日缠绵病榻,很快便病逝了。
颜染看着韩姨娘笑不掩齿、豪迈喝酒的样子,想到前世里梁氏指责她是惹得天怒人怨、导致别苑突然坍塌的不祥之人、是颜家的灾星。
韩姨娘在承受丧子之痛的同时,撑着病弱的身体大声叫骂:“我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不要把问题全部推到一个孩子身上!到底别苑为什么会坍塌,夫人你一定要彻查清楚,我虽是远离故土,但我也是奉旨御赐,你若没有个说法,我即刻修书回西凉,让国主为我讨个公道!”
颜染想到此,心中微暖。可惜韩姨娘还没有来得及休书一封,便很快病逝了。
颜染突然心中一动,韩姨娘素日里身体强健,就算是突然丧子打击过大,也不该如此快的病逝啊。韩姨娘病中她曾经去探访过,韩姨娘当日脸色发黑、形容枯燥,不像是悲痛过度,倒像是中毒。
只是那时,颜染为梁氏灾星的说法所困,整日惶惶不安,并没有留心韩姨娘的病态。后来韩姨娘的骨灰被仓促入殓,送返西凉。眼下看来,疑点甚多。颜染默默的在心中记下此事。
韩姨娘右首的那个女子身着翡翠烟罗绮云荷叶裙,外罩一件霞彩千色云丝披风,细眉凤眼、杏鼻小口,眉色如远山含黛,生的苗条纤细,与韩姨娘很是不同。她绾了水纹流云髻,簪一支金边孔雀点翠步摇,上缀了一串翡翠云珠。那步摇随着她头的点浮微微晃动,那珠串发出阵阵清脆的敲击声,那敲击声并不响亮,如水滴坠入了秋风之中,在风声中时隐时现。
她的面前摆着两盘秋蟹,有丫鬟正小心翼翼的用工具替她将蟹壳之中的膏黄蟹肉一点一点的剔出来,盛与她吃。那丫鬟将那剃了肉的蟹壳拼做一堆,竟又是一个秋蟹的模样,蟹壳半分不少,似对拨蟹甚有心得。
颜染看到她面色微冷,这是三哥的生母李姨娘。她本是京兆尹李源开家中的庶女,后被其父送与颜铭远做妾。
李姨娘远不如外表的那般柔弱。她因生有一子,故而格外敌视被主母梁氏收养的颜澈,常常借故找颜澈的麻烦。梁氏毕竟不是颜澈生母,颜澈也不好时时找她告状,只好处处忍让,并不与李姨娘多费口舌。
颜染往颜澈望去,果然见他的目光一顿,身体竟往回缩去。
“四小姐、四少爷!”韩姨娘见颜染和颜澈从园中走来,起身相迎。
“今日我做东,请李姐姐来此处品酒吃蟹,你们可有兴致也来一杯?”韩姨娘笑着问道。桂花酒酒香醇厚,酒性温补却不浓烈,很适宜女子和幼童食用。
“我这螃蟹各个膘肥体厚、油满黄肥,可是我派了人从江南的阳澄湖口亲自捕捉,又快马加鞭送过的的呢!还配了陈醋和老姜,吃了绝不会泻肚子的。”韩姨娘热情的介绍到。
颜澈听那秋蟹竟是出自产蟹之乡阳澄湖口,又听那螃蟹已是油满黄肥,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颜染见他如此,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只得对韩姨娘笑着答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叨扰韩姨娘了。”
颜澈见状心花怒放,找了张桌子与颜染随便坐下,兴致勃勃的等着吃螃蟹。
而李姨娘见他二人并无反应,仿佛没有看到他们似的,见颜染两人落座,从鼻孔里轻声的哼了一声。
颜染和颜澈见那韩姨娘如此盛情的邀请,只得落座入席。而李姨娘一向心如针尖,阴阳怪气,故而她独自冷哼,并没有人理会于她。
眼下秋风已起,桂花飘香、菊花始黄,正是食蟹的好时候。阳澄湖水域辽阔、碧波荡漾,水质清澈、水草肥茂,是湖蟹得天独厚的生长之处。而阳澄湖蟹青背白肚、黄毛金爪,自古便被誉为蟹中之冠,其中珍品更一直是皇室的贡品。
颜染轻轻掀开一片蟹壳,只见那螃蟹腹部洁白无泥,盖中蟹肉雪白晶莹、肉质细嫩,膏似凝脂,蟹黄丰美,辅以微甜的江西老陈醋果然,入口鲜美,回味留甘。
颜染见颜澈似贪食幼儿一个接一个的大啖那秋蟹,不由得流露出几丝笑意,“还真是个孩子,刚刚还在为课业痛苦失声,眼下就忙着大快朵颐,什么都忘记了。要是他能够一直无忧无虑,该有多好啊。”颜染静静的想着。
只是“无忧无虑”这个词无论是对于她还是对于颜澈来说,始终是个奢侈物罢了。
“多谢韩姨娘款待,我与四弟敬韩姨娘一杯。”颜染举杯示意,端起了手中的桂花酒,只见杯中的酒色泽金黄、清盈澄澈,酒香浓郁醇厚,隐隐有甜香扑面而来。
“四小姐和四少爷客气了!我也敬二位一杯!”韩姨娘连忙举起了手中的美酒,向两人笑道。
只听扑通一声,有瓷器的碎裂之声刺耳响起。
颜染定睛一看,原来竟是李姨娘的丫鬟彤儿,不知何时走到颜澈身边,将颜澈酒桌上的酒壶碰翻,那整壶的酒都歪倒流到颜澈的衣襟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