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他的话,颜染却也只是低垂下头,一副害羞的样子。完全没有了往日的聪慧机灵。
见她羞涩的神情,君南冰的心中倒是一松。若是襄城郡主聪颖过人,倒是不好对付。可看她现在的表现,恐怕传闻是真的,她天性羞涩腼腆。对付这样的人,夫人可有的是手段。
他的心情好起来,脸上的笑容就更加诚挚了:“以后都是一家人了,襄城郡主不用如此客气。说起来,我和你的外祖父孟老将军也是旧识呢。”
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他的脸上浮现出几丝怅然的神色来:“我和孟老将军几度一起出生入死,差点结成了异姓的兄弟。只可惜天意弄人,他英年早逝,只留下你们姐弟二人这条血脉。”
颜染顿时睁大了眼睛,一脸惊讶的望着他。外祖父当年在边疆多年,回京之后很快便被迫害致死。她一直以为他在京中并无旧识。
没想到君夜析的父亲竟然与他曾经有过同僚之义,前世直到自己身死,也从未听说过此事。
看到她的脸上鲜活了起来,君南冰脸上的笑容更加热切了起来:“你年纪尚小,自然没有听说过我和你外祖父的事情。当年,我们两个可是睡一个炕的兄弟。”
他喋喋不休的说了许多与外祖父当年的趣事,倒让她听得津津有味,心中充满了感触。
颜铭远看到已经时值正午,不由的低咳了几声,打断了他兴致勃勃的回忆:“既然君老将军与染儿如此投缘,不如留在府上用饭,也好让你们好好聊聊。”
君南冰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倒不必麻烦颜大人了。孟老将军的往事已经时隔多年,我眼下年老体弱,早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这些年我在府中休养身体,很少出门,也并未对他的子孙有所照拂。不过看起来,颜大人把他们教养的很好,我替我的孟大哥谢谢您了。”
他一边说着,竟然向颜铭远躬下了身子,行了一个大礼。倒让颜铭远一时之间惊慌失措起来,颜染的心中也疑惑起来。
前世自己闹着要与君夜析退婚,君老将军只是冷着脸过来,默不作声的办完了解除婚约的手续。可从未与自己如此热络的聊过天,更未提及过外祖父。难道当日自己的做法伤了他的心,他才并没有提及此事?
她正在暗中思索,君南冰却慢慢的走到了她的面前,似是在仔细打量着她的面容。
“襄城郡主倒与孟大哥有三五分想象之处,一转眼他的外孙女竟都长得这么大了。我们也老了。”他沉沉的说道。
“当年孟家藏书甚多,我曾经从孟大哥手中借过几本手札,获益良多。不知那些孤本,是否已经葬身在当年的惨祸之中?”他望向颜染,眼中有精光一闪而过。
颜染的心顿时提起来了。母亲曾经说过,外祖是一员虎将,只爱舞枪弄棍,从不喜欢笔墨纸砚的东西。能让他唯一珍藏的书籍,恐怕就是那本孟家的传世兵书了吧。
可是以那本书的珍贵程度,又怎么可能轻易借给君老将军看过。
他分明就在说谎,之前他与自己说了那么多话,无非就是想要趁着自己没有防备的时候,问明那本传世兵书的去向罢了。
他前世既然与外祖父熟识,很可能从外祖父的只言片语之间得到过这本传世兵书的消息,因此想要据为己有!也许,他根本就抱着自己带着那本传世兵书嫁入君家的目的,对自己做着试探!
想到这里,她的眼中泪光一闪,有些哽咽的说道:“当年孟府的那些珍品古物,早就在官府的搜查之中,丢失了大半。唯一留下的,也不过些大件的古物摆设,并没有什么古书孤本的踪影。可怜我的外祖父一生精忠报国,竟落得如此下场,连件入殓的衣物都没有凑齐。”
本来只是佯装悲切,可是她想到外祖父死前的凄惨荒凉,又想到自己和澈儿后来悲惨的命运,不由自主的悲从中来,有些凄切的抹起了泪来。
“染儿慎言!”颜铭远看她突然之间口出怨言,竟然暗指当今圣上不明,不由的出了身冷汗。立刻止住了她的话头。
君南冰也是笑的一脸尴尬。本来只是想从这个涉世不深的襄城郡主身上下手,看看能不能找到那本孟家兵书的线索。可是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冲动。
当今圣上为人机警多疑,朝廷的暗探可是遍布朝野。若是被哪个不长眼的嚼了舌根,将自己扯进今日的事情里,可有的烦了。
要知道,圣上对君府的忌惮可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可不想为了那本传说中的兵书惹来天大的麻烦。
他正要出言再撇清几句,突然有个下人又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老爷,外面又有人送了聘礼来了。”
“聘礼?”君南冰的脸色有些古怪起来。
他扭头望向颜铭远,拱了拱手:“莫非今日颜大人双喜临门,还有另一位小姐也正好是下聘之期?”
满脸疑惑的摇了摇头,颜铭远扭头问下前来传话的小厮:“你可知道,来者何人?”
“回老爷,来人说是君将军府的,特为四小姐送聘礼来。”小厮有些犹豫的回答道,显然也被这两次的聘礼弄昏了头脑。
耳听前院中似是传来了禽鸟的嘶鸣声,颜铭远的眉头皱的越来越紧了。
见他疑惑的目光扫了过来,君南冰干笑了一声:“也许是内子觉得之前置办的东西不大齐全,特意又送了一些。不如我们一去去看看吧。”
他说着便当前一步,大步流星的往前院走去。
新到的聘礼被人齐齐整整的放在了前院的厅上,十二台红木雕箱被摆的满满当当,连只手也插不进去。
颜老夫人正被颜韵诗扶着,细细查看那箱子中的聘礼。
见他们一行几人走了过来,她的脸上浮出一丝尴尬的神色。
颜韵诗倒似十分坦然,一脸镇定的向君南冰行了个礼:“君将军真是太客气了,送了这么多东西来,真是折煞了四丫头。”
她撇了撇嘴,似是为君家有所不值。
看的颜铭远眉头直皱。她再怎么不喜欢染儿,也不能当着她未来的夫家折了她的面子。这个大姐,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他正在心中思索着该用什么借口让母亲同意将大姐送回金陵,她却已经从一台红木箱子里取出一支点翠琉璃簪在头上比划了起来。
颜铭远简直忍无可忍,他低声咳嗽一声,看母亲和大姐依然在热切的讨论着该怎么插戴那只簪,只好用惭愧的目光扫向一旁的君南冰。
却看到君南冰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似是有些呆愣的望着那支簪子。眼中不是愤怒,反而好似是惊吓。
他立刻追随着君南冰的目光,望向被颜韵诗举在手上的那枚簪子。点翠虽现在已经稀少,可像君家这样的门户,有个一支也并不稀奇。
至于那上面的琉璃,虽若是放在十几年前恐怕只有皇族可用。可是眼下却也已经扩大了生产,普通富户也用的起了。
虽然在女人的眼里,那簪子流光溢彩十分美艳,可是在他看来,却是一件颇为一般的饰物。不知道君南冰为什么盯着那支簪子露出这种表情,难道这簪子有什么不妥之处?
君南冰的心中却如同翻江倒海一般,暗流汹涌。夫人赵氏本就不喜君夜析,自赐婚之后更是与他断绝了母子之情。她当然不会好端端的再送十二台聘礼来给他做脸面。
而这只簪子,分明是当年他们夫妻二人从白马寺的池边捡到君夜析的时候,从他所在的襁褓里捡到的。
赵氏不懂其中的厉害,只当是佛祖听到了他们夫妻两人的诚心,圆了他们的夙愿。一心要将君夜析抱回家去。
而他当时便已经看出,无论是那绣着金龙镶纹的襁褓,还是这支琉璃簪皆不是凡品,君夜析的身世恐怕大有文章。
他本就功高盖主,自然不愿与皇族的秘辛有所牵扯。然而,他终究欠赵氏一个孩子。
外人的冷嘲热讽,和多年求子之路的坎坷艰辛,终究还是让他同意赵氏将君夜析抱回了镇北将军府。
这么多年来,这支簪子就如同一个连绵不绝的梦魇一般,缠绕在他的梦境之中,让他不得安宁。他绝不会认错!
可当年他早就嘱咐赵氏一定要将这支琉璃簪和襁褓焚烧销毁,怎么今日这支簪子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赵氏…
他想到老妻那冥顽不灵的性子,不由的一阵头痛。
可到底是谁,竟然打了君家聘礼的旗号,送了这支簪子过来,他到底有什么企图?
今日阳光和煦,然而他却感到刺骨的凉意幽幽的向他袭来。
“嘎嘎嘎”又有禽类的尖叫声响起。
一个小厮有些踟蹰的走上前去,在一台微微起伏的嫁妆盒子面前停了下来,将大红色的锦缎轻轻掀开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