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渐至午时,一夜未睡的朱林议三人休息了一阵,有一小沙弥过来呼唤,说是寺庙午食时辰到了,主持请三人去吃斋饭。
祥符禅寺中有僧人们自己的五观堂,又称斋堂,也有外来香客专用的斋堂,今日并不是什么大日子,寺中没外来的香客,故而只开放了僧人的五观堂。
看起来,寺庙中僧人约有三、四百,此刻食堂中光头闪闪,僧袍处处,却没有什么嘈杂的声音。
斋堂整洁简单,长桌长凳成列而设,和尚们排排静坐,开饭时做饭的和尚提一木桶依次分派,近前仔细看去,却是土豆、罗卜、青菜、豆腐、白米饭……
朱林议三人穿着僧袍进入食堂,直接被引到一处桌前,那边已经盛了三碗米饭,另在前边放了几个包子,素菜几碟。
同桌的似乎都是寺中有身份的高僧,年龄也都有些大了,做和尚和做官一样,除了天资聪明,很年轻就出名的以外,一般都需要上了年龄才算是高僧。
同桌的几个和尚中,有几个都是白须长眉,看上去至少都有五、六十岁了,原本那个三十来岁的知客僧都没资格坐这桌上。
当然,僧人们的吃食都是一样的,没什么特权之说,坐在桌上的几个老僧看着朱林议三人淡淡一笑,便管自己吃饭了。
和尚吃饭也有讲究,和尚在吃饭时,先吃三口淡饭不吃菜,并下三愿,愿此生一切恶业断尽,愿此生一切善法圆满具足,愿此生所修之善根回施众生普共成佛。
此外,和尚吃饭时一定要食存五观,所谓计功多少,量彼来处;忖己德行,全缺应供;防心难过,贪等为宗;正事良药,为疗形枯;为成道业,故受此食。
在这样肃穆环境下,朱林议、王东宝两人便也学着正襟危坐,慢扒饭,细咀嚼,就是王大木这样的粗汉,也收敛了很多。
饭食已毕,自有执事的僧人将碗筷收取,这时同桌上一个老僧双手合什,对朱林议三人说道:“阿弥陀佛,贫僧法慈,是本寺此任主持,已听了苒说了施主三人的遭遇,应是前尘恩怨今日还,如今大难既去,自然是万事皆安!不知,三位施主,有何打算?”
朱林议忙站起身来,见礼道:“多谢禅师,禅师,可否借一步说话,小子有事情于禅师细说!”
法慈见这个弱稚少年这样说话,眼中光芒一闪,开口道:“既然如此,三位施主且随贫僧到禅房内室说话。”
朱林议点头称是,便和王大木、王东宝两人跟着这位老和尚往他的禅房而去。
到了禅房内,几人分宾主坐下,法慈便望着朱林议,问道:“施主,此处安静,可否说话?”
“自然可以,实不相瞒,其实我等三人并不是南京的普通人家,我等是北京锦衣卫密探,这是我的令牌,此次我等查到倭寇的一次大动作,可惜事情出了些纰漏,故而狼狈至此,幸得贵寺援手,实在是感觉万分!”
朱林议口中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块令符,却是去年在昆山县村中,杀死飞龙会临时贼首弄到的那块令符,一直藏在他的腰带内的暗袋。
法慈听他说是锦衣卫的人,不免吃惊的望了三人几眼,接过朱林议递去的令牌看了眼,“锦衣卫京字甲四十三号罗平”。
“这么说,施主就是罗平?阿弥陀佛,施主,你如今似乎还不到弱冠,却如何能成为锦衣卫?”
法慈毕竟有经验,看出朱林议的年龄最多不过十四、五岁(其实才十一岁,只是练武身子长的高,朱林议又显得老成,故而看成十四、五岁),不免有些怀疑。
“呵呵,有志不在年高,小子虽然才十七岁,可已做了三年锦衣卫了!这两位是小子的同伴,却不是锦衣卫的,不过,为查探此事,却和小子共同遇难!”
朱林议说起谎来,眼睛都不眨一下,半真半假的,却没有什么破绽,把自己的年龄扯成了十七岁,也亏的他敢说。
法慈点了点头,将那令牌还给了朱林议,他心中虽然还有些疑问,但想到一些官家二代的,便也释然了,随后又说道:“那么,罗施主,这次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朱林议便说,自己通过线报盯上了倭寇汪直的特使,假扮游客在太湖上跟踪,结果被太湖水贼抓到。
之后朱林议又把在飞龙会太湖分舵水岛上的事情说了,这些事情却是没一点虚假。
法慈听他说倭寇居然准备联合太湖中的水寇,袭掠南直隶各处府县,不由得也大为动容,沉吟片刻,问道:“罗施主,此事可当真?”
“自然是真的,我三人拼得性命,才探知消息,怎可作假!”朱林议一脸正色说道。
王大木也连连帮着拍胸脯保证,王东宝在那边也点头支持,虽然现在王东宝知道朱林思又假扮了一个锦衣卫的身份,说不定再次惹上什么麻烦,可如今又能如何呢?
“阿弥陀佛,既然如此,罗施主又有何打算?可要贫僧派些僧兵,护送施主去县衙报信?”法慈合掌说道。
“嗯,关键是那飞龙会于朝中权贵颇有些关联,唉,地方上又有私通水贼倭寇的奸细,我是北京城的锦衣卫,不属南京,这消息报上去,只怕很快便会泄漏,实在是无奈!”
朱林议满脸郁闷的拍了下手掌,就像是事情真的非常麻烦,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寻什么人的样子。
“哦,竟是如此,那该如何是好?”
法慈双眼闪动精光,望向了朱林议,显然,他看出朱林议有什么话语要说,却是要自己这寺院作出什么事来。
“呃,老禅师可与南京城中有什么关系麽,最好能联系上都督直、浙军事的胡宗宪,胡大人,只有他才能调动军马,在南直隶设下埋伏,一举消灭入侵的倭寇!”
朱林议看这老和尚的眼神,知道这老和尚不是随意能糊弄的,索性就直话直说了,为今之计也确实只能找胡宗宪了。
“阿弥陀佛,胡大人,贫僧倒也有些耳闻,却没有那关系可以联系,嗯,不过,听闻胡大人在南京城中也设有府邸,嗯,贫僧与南京灵谷寺主持青泠禅师倒有些交往,或许青泠禅师在南京城于朝中官员有些关系,能联系上胡大人,也未为可知!”
法慈和尚给朱林议介绍了南京灵谷寺,却是有些推托的意思,虽然出家人慈悲为怀,可这事情牵扯太大,说不定会把他的祥符禅寺都赔进去,法慈和尚可不想这样。
“哦,如此,可否请禅师写个引荐,在下便去南京城中寻寻门路,希望能联系上胡大人,如此,便能寻机剿灭这伙意图劫掠我大明的贼人!”
朱林议其实也并不对这和尚报什么希望,他在这边只是希望能找个证明,朱林议手中的那块锦衣卫令符是不能见人的东西,在这祥符寺骗骗老和尚倒没关系,要是拿着令符去找胡宗宪,那就是上门找死去。
人家锦衣卫或许沉默了一年,没找到所谓的“我来也”,却也不会轻易放过任何线索,如果发现朱林议手中的令符,那可就有了线索,接着顺藤摸瓜,谁知道会查出什么事情来。
他先前在寺庙客房休息的时候,就是想通过这祥符寺在佛教中的关系,能够给点什么身份证明啥的,如今要是法慈能给他一个推荐信,那他去了南京城灵谷寺就是另一种身份和说法了,反正这锦衣卫的身份,是不会随意用了。
至于他原本的真实身份,他也是决计不敢用的,事情牵扯太大,要是被锦衣卫怀疑追查起来,朱天棠冒充张居显的事情都可能暴露了,那现在拥有的一切都将成为泡影。
法慈听他说要引荐信,不免迟疑了一阵,这种引荐信说重要不重要,说不重要,却也是关系到了他的名声。
可朱林议给他看的令符却是真的锦衣卫身份牌,这让法慈对他的身份,怀疑不大。
“阿弥陀佛,如此,贫僧便写一份引荐信吧!”法慈最终还是答应了。
“如此多谢禅师!不过,在下还有一件事情麻烦禅师,还请禅师在引荐信中莫要提到在下锦衣卫的身份,这内中实在有所隐秘,故而不可轻易暴露了在下的身份!嗯,禅师只说,在下是北方来的书生,在太湖遇贼,然后听闻这个信息即可!”
朱林议见法慈答应,忙又进一步的说着,这样就方便他到南京城后,换一种说辞了。
法慈闻言,却再次犹豫了一下,“这个!出家人不打诳语,这让贫僧实在有些难办呀!”
法慈却也担心朱林思会借着他的名头做出什么事情来,所以他心头又打起了退堂鼓,眼看着这个小娃娃心思太多,要不是这个锦衣卫的身份牌像是真的,他还真感觉这娃娃是个骗子。
“禅师,实在是事关南直隶数百万百姓的生死安危,还请禅师慈悲,其实禅师也没有说谎,在下也却有功名,熟读过一些诗书!”
朱林议猜到了法慈的担心,但此时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说实话要进南京城,那还真的需要路引,可如今他们原本的路引早已掉进水里毁了,身上什么都没有,也是一个大麻烦。
当然,要不是路引毁了,在太湖岛上,王大木、王东宝的身份也早就被戳穿了,还能玩什么把戏啊。
而如今,有了法慈的引荐信,那就可以到南京灵谷寺去想办法弄到一些身份资料,一切便都顺利许多。
“这……,阿弥陀佛,好吧,贫僧就答应了!”
法慈见朱林议这样说,也只好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