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无声中过去,已然过了辰时(九点),天空中暖阳晒的人懒洋洋的,已经回厅中饮茶的徐渭,在厅中觉得无聊,便又回到了厅门前。
手中轻摇纸扇,再次站于朱三松的身旁,看了眼那些苦思下联的嘉定文人,徐渭脸上露出了一丝神秘的笑容,心说,你等庸才,方才却笑话我屡试不中,此刻却叫尔等,知道我的才学。
看到徐渭似乎在嘲笑,这些站在厅前的秀才学子们不由得感觉自己脸上红热了起来,可这对联实在是一时想不出下联来,才思不如人,自然是没得话说。
“诸位,文长不过是一时和三松兄戏言而已,若是真的接不出下联,要不,就由文长,为诸位兄台代对了吧!哈哈!”徐渭用带着绍兴腔的官话说道。
听他这么说,厅外的这些人更觉得脸面无光了,可越是如此,脑中越发的想不出下联来。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一个童音响起,“我来对,哈哈,我想到了!”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个十岁儿童,在那边嬉笑的叫喊,他身后一个文弱小厮正在拉着他的衣衫,似乎是怕他乱说出丑。
“哦,你这娃娃能对出我的上联来,嗯,好啊,那来对对吧!”徐渭见一个娃娃居然说能对出自己的对联,不由得也有些好奇了。
如今徐渭已经是三十五岁了,想当初他也曾被乡间父老称为神童,自然不会因为那娃娃年幼而小视了他。
“哎呀,徐兄切莫听犬子胡言,他这小娃娃不识大体,想必是自以为得了词语,便来开口,莫要让他胡言,污了诸位的耳目。”
朱天棠此时也慌忙起来,他没想到朱林议这个逆子又要惹事情,忙对着徐渭施礼说着,他可不信从来没正式上学过的朱林议能对出这样的拆字对来。
“哎(读第三声),这位兄台就错了,所谓才学不在年高,在于天赋也,我看这娃娃似乎是真能对上我的上联,不妨让他说说!”
徐渭是个不理世俗常理的人,否则也不会被人称为狂生啦,如今他还真觉得朱林议能对上他的上联。
朱林议按住了拉扯着自己衣服的王小丫,看了眼正瞪着自己的朱天棠,笑着说道:“没错,我真的对出来了,不信你们听,伪为人,袭龙衣,魑魅魍魉四小鬼,鬼鬼犯边,合手拿来!”
他这话语一出,众秀才学子不由得在口中念着对联,“骑奇马,张长弓,琴瑟琵琶八大王,王王在上,单戈成戰(战)。伪为人,袭龙衣,魑魅魍魉四小鬼,鬼鬼犯边,合手拿来!”
还真的很对上了!
“好啊,哈哈,好对,好个聪慧的小童子呀!哈哈,文长兄写此上联时候,对我说,他便是要骑马,弯弓,携神兵天降,与那些倭寇一战,而这位小童子的下联,却正好应了这上联的意境,那些倭寇,假扮成人,想偷袭我大明江山,却不过是些小鬼儿,只等我大明将士合手便拿,妙妙妙呀!”
这猗园的主人朱三松见局面已破,忙不迭的出来打圆场,大笑着开口赞着,不过朱林议这个对子,也确实对的巧妙。
“嗯,嗯,好对,好对啊!”、“神童,这娃娃实当称得上是神童,不知道这位兄台如何称呼,倒是眼生了!”、“兄台有个好儿郎啊!”
那些秀才学子不由得都向朱天棠贺喜起来,口中连连念着对子,品着其中的味道。
朱天棠不想朱林议真的对上了对联,此刻也是老怀大开,笑意难忍,只是在口中谦虚的回道:“犬子无礼,倒让诸位见笑了,见笑了,在下朱天棠,乃是外地来的游学士子,今日听闻此地有猗园文会,特来观仰,在下这边有礼了。”
嘉定县的诸位秀才学子连忙还礼,然后却在心头暗暗惭愧,想不到对出下联的,居然又不是本县的人。
那徐渭听朱天棠这么说,不由得仰天长笑起来,又对朱林议说道:“小娃娃,既然你对上了我的对子,那来这边写上你的下联吧!”
听他这么一说,朱林议乍然郁闷了一下,这个,他以前一心练武,可没怎么练字,写出的文字来,虽然不是蝌蚪般,却也不算好看,在这里写的话,和徐渭的字一比,那可就丢脸了。
可是这时,也没办法,他只好上前,拿笔把自己的下联在空纸上写了……
听徐渭让自己把那对子写上,朱林议不免有些郁闷了,他的字实在是拿不出手,可如今他也只能硬着头上去写了下联。
果然,他的字一写完,那些看到了文字的文人们不由得脸上都笑了,徐渭看着他的字,笑的更厉害了,口中道:“嗯,小小年纪,脑袋确实聪明,只是,这字,还是需要有些年龄才能写好的!”
朱林议小脸暗红,心说,好你个徐文长,嗯,我也来考考你,开口道:“这位叔叔,小子也有一联,请教叔叔!”
“哦,你且说来,看是不是能把我给难倒了!”徐渭见这孩童居然反过了考自己,到也很有兴致。
“嗯,那你听了,大犬称王便是狂!”朱林议恨恨的道。
“逆子,你怎可如此放肆,还不快赔礼,哎呀,文长兄,小子口无遮拦,倒是让你见笑了!”
朱天棠见朱林议的文字,心中本就有些闹了,不过,知道这小子确实没练过字,只想着回去,要让他好好练字,却不想他居然还出联骂人,慌忙赔罪道。
“无妨,无妨,哈哈,这孩子很有意思,嗯,我有下联了,童小欺大乃为尖(奸),哈哈,如何,可对上了?”徐渭不亏是才智敏捷之人,很快便以谐音还了朱林议一句。
这时周围那些秀才学子们,不由得在心中佩服起了徐文长的急智,原本他们听朱林议骂徐渭是狂犬,倒也感觉这孩子给他们出了口气,可没想到,徐文长转口便对上了,心中再暗暗想着自己如果要对,还真一时对不上。
朱林议也被徐文长给折服了,心说,看来小时候听说徐文长的故事还真不是盖的,这个家伙确实脑子转得快。
转头看见朱天棠的怒容,赶紧见好就收,对徐渭赔礼道:“徐叔叔,小子莽撞了,呵呵,我不敢再耍奸弄滑了!再说,我也欺不了你啊!嘿嘿!”
众人见他如此说话,便又都哄然而笑,如今进门的考验解决了,朱林议和徐渭这么一小一大的对联斗,也算是让文会闹了个开门红,朱三松连忙将诸位秀才学子请进了客厅,吩咐上酒菜,正式开始文会。
然而经过进门前的这么一闹,接下来猗园文会便成为了徐渭的一人表演。
嘉定县的诸多秀才学子方才被徐渭以对联难住,在文会中,便各自拿自己所擅长的学问来斗徐渭,却不想这徐渭果然是博学多才,脑子灵活,笔下更是有力有道。
连说带写,诗词歌赋,无一不精,说起来,他多次科举落榜,也许就是因为他过于灵动,而无法适应八股死板的科举试题吧,但不得不承认,徐渭确实是这一时代很有才气的秀才。
也正是具有这样的才学,使得徐渭自恃颇高,内心狂傲,不是随便什么人可以招揽他成为幕僚,也不是什么人都受得了他的爱作弄人,心眼不高的脾气。
由于朱林议的关系,朱天棠自然也在这边和徐渭有了几分特别的交情,客套之后,攀谈了几句,只可惜,今日找徐渭斗才的人太多,朱天棠根本没机会多做结交,当然他也知道,像徐渭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来做自己县衙师爷的。
他一边听着徐渭述说时事,评论倭寇之患,一边也用心留意了那些来找徐渭斗文的嘉定才子,只可惜,这些秀才学子,一个个都显得书生主义,缺少那实际的能力,到让朱天棠失望不已。
也或许是徐渭的风头完全把这些才子的能力掩盖了,让朱天棠难免在心中比较后,失去了好感。
直至夜渐戌时(晚上八点来钟),文会中的诸多秀才学子才纷纷散去,那徐渭虽然狂傲,但有他在,却也让文会显得更为有趣,文人激斗下,也使得文会中留下了不少上佳的诗文,抄摘了下来,按主人家的意思是,要把这些诗文刻于竹片之上作为猗园文宝,永久的传于后世。
文会之后,那徐渭便借着酒兴驾马远去,却不知道下一站又去了何处,听那朱三松透露,这次徐渭在浙江绍兴府为民请命,得罪了某位权贵,故而出走。
也不知道哪里弄来了这匹军马,他原本是想在猗园这边躲藏一阵,只是今日文会后,他在嘉定的消息必然泄露了出去,只能连夜寻地他投了。
这样的事情,也是这年月文人口中的风雅之事,秀才为民请命,却被权贵陷害,平常人也多在戏中见到,今日却是见到真人真事了,这人偏偏又是徐渭这个狂生,不免让这些寻常的秀才学子,在心中又羡又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