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自己充实起来,寒玉主动承揽起更多家务,芸娘有意不让她在家闷着,索性将府里采买开销这些对外联络的事也交给她。正如姐姐所说,日子一忙就过得快,寒玉也暗暗下决心,与其让南轩回来看见被相思折磨得形容憔悴的苦人儿,何如给他焕然一新的家和精神充沛的妻子。
这样的动力下,繁忙的少奶奶气色反倒好起来。另一重收获,应该算是姑嫂关系了。
自寒玉嫁进李家,姐姐对她比较疏远,客气却也冷淡,对此她不是没有感觉。可惜某种程度上,芸娘和南轩不愧是姐弟,气场很相似,都属于让人不敢主动靠近的那一类,所以寒玉尽管很想改善与姐姐的关系,但心存畏惧,不得要领。
自从南轩走后,特别是那天两人有了比较深刻的谈话之后,寒玉感到芸娘看自己的目光中没有了猜疑和敌意,一举一动对她流露出真心的关切。这让寒玉甚至有些惶恐,她也没有做出什么优秀事迹来,她也没有多么讨好她,怎么姐姐的态度就转变了呢?
或许,只能归结为……记得有一天,芸娘看到她将南轩的衣服一件件翻出来,又一件件叠好,那副全神贯注的模样,取笑她道:“你完了,被这个男人绑定了,这辈子只能做我们李家人了。”
李家人,这个称呼从大小姐嘴里说出来,非比寻常。虽然语气在取笑,但目光闪闪,心情是极好的。
今天又是晴好,早起的寒玉环顾室内,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她和他的东西,本是一人一个柜子分开放的,现在她觉得不够好,完全不好!她要侵占他的地盘,他的是她的,她的也是他的才对!两个柜子在她的素手“荼毒”下开始了大挪移,在他的东西上叠放自己的,想象他回来吃惊又无奈的样子,得意得嘴角都忍不住上弯。
忽然,她搬运的手触到了一个布包,顿时停了下来。那是个小小的锦绣荷包,从天界到蜀郡,从青城到太守府,这个小荷包一直跟随她,静静地躺在属于她的衣柜一角。似乎有好久,她没有再想起过它。她的眼神变得温柔,慢慢地打开荷包,里面,是碎裂的玉器残片。他的玉佩。她霸道地征用了,又任性地摔碎了。
寒玉将荷包紧紧攥在手心里,半晌,像下了什么决心,猛地转身,急匆匆就往外走去。
出府门的时候,她迎面撞上一个人,“夜头领,是你呀?”抬头,露出微笑。
“夜风”怔了怔,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转瞬即逝。她依然有着令人惊叹的美,却少了几分清冷,添了几分妩媚,有多久,没有见到她对自己这样笑了?笑得那么自然,那么熟稔,那么心无芥蒂。这样的笑容,不是给他的,是给夜风,她夫君的朋友、兄弟。
他定了定神,抬起手臂,瞥见自己强壮的几乎要撑破布料的肌肉和黝黑有力的手掌,浓眉一扬,平静地注视着她:“少夫人出门呐,我来看看芸娘。”
穿过大街小巷,寒玉直奔宝庆阁而去。老板娘再次见到她,被掐住喉咙的辣辣的疼痛自然记忆犹新,哪敢怠慢,慌忙迎上来:“哟,小娘子不是龙大爷的朋友么,来照顾小店生意呀!”
寒玉哪有心思寒暄,直奔主题:“老板娘,你看看这个,能修好吗?”宝庆阁老板娘专业的眼光扫过片片碎玉,皱眉:“玉倒是块好玉,可惜碎得不成样子,不值得修了。莫如重新打磨个小玉坠还不错。”
“不要,我就是想修好它,价钱贵一点没关系。”寒玉忙道。
“小娘子,这不是价钱的问题。”老板娘为难道:“玉碎了,唯有金可以补,我们行话叫‘金镶玉’。先要将极小的铜钉打入断口,再将纯金掐成细丝去镶嵌包裹,需要十分细心不说,工序还特别繁琐。你这块玉都碎成这样了,想要修好,那费的工夫不是一般二般,我店里的工匠只怕没人愿接这苦活儿。”
“啊,这样……”失望并没有流露多久,寒玉两眼放光,期待地看着老板娘:“你让技师教我,我自己动手好不好?这样就不麻烦人家了,我照样付钱给你。我真的……很想修好它。”
唔,她看来很有时间?这么执着,那随便好了。老板娘答应了,于是,从这天开始,寒玉的生活有了新的重心。
她成了宝庆阁最积极的小学徒,店一开门就来报到,跟着店里的师傅虚心学习。她原本聪明,很快就掌握了要领,然后,花十二分的细致与耐心去掐金丝,再一点点勾连、拼接残片。她是如此专注如此不厌其烦,以至于店里的老师傅都忍不住敲打徒子徒孙们,看看,人家半路出家,那手里的活,绝了!
水一样平淡的日子,因为有了新的追求而充实。但这样的平静,却在某一天被打破。“寒玉,原来你在这里忙着?”紧张劳动的工匠室门口,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男声。
“龙大哥?”她有点意外。龙御天笑道:“若不是老板娘说我的朋友在这里打工,我还真想不到是你呢。”
“没有啦,我……修自己的东西。”
龙御天瞥了一眼她手里那块已经镶好一大半的玉佩。张扬而大气的造型,一看就是男人的东西,这个女人会为哪个男人这么努力,不用猜,他大概也清楚。心里翻腾起怒意,脸上却依旧风平浪静,笑吟吟地揶揄:“少夫人还真是勤俭持家呀。”
寒玉笑笑不语,低头继续手里的活。龙御天却没有离开,他打量着这间工匠室,很有兴趣的样子。这间屋子里,钉子锤子钳子锯子割刀各种见过没见过的工具琳琅满目,都在发挥着自己的作用,龙御天欣赏了半天后,手痒起来:“寒玉,让我试试好不好?”
“喏,那你先学切金线吧,师傅说了,这是基本功。”寒玉随口道,递给他一把锋利的小刀。要用这把刀,将已经很细的金线再一分为二,龙御天望望自己的大手和小到只能用两根手指拈着却又十分锐利的割刀,表情窘迫。自负傲娇如龙庄主,也有搞不定的?寒玉忍俊不禁,同情地斜睨了他一眼:“小心哦,刀很快的。”
龙御天察看一番后,看准金线一刀下去,“啊—”短暂的惊呼,显然,出了点岔子,估计他切到手了,寒玉略一抬眸:“我说的吧,让你小心……”她话没说完,像被蛇咬了一口般突然吞掉了所有声音,脸刹那惨白,手抖得拿不住金丝,眼睛瞪着某处,像看见了什么可怕的物事。是的,她看见了什么,天哪,他手指被刀割破,流出的血……竟然……是金色的!虽然只一瞬,他就迅速拉过袖口包住,但她还是看见了!
呼吸,突然变得很困难,很困难。“寒玉,你不舒服?”龙御天看似并没有发觉她看到了什么,不过他极快地处理掉伤口似乎又表明了他不希望任何人看到什么。“我……突然有点头晕,我……先回家了。”尽量不让自己手抖,可还是抖得不行,她逃命似的离开宝庆阁,逃命似的一路狂奔,逃回太守府,逃回卧房,砰地死死关上了门。
扑倒在床上,呼吸依然急迫得像刚刚经历过窒息。青女的话在耳边响起,他的血是金色的,三界之内,唯有他一人。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龙大哥?
二郎神,这个冷酷血腥的名字,怎么会和彬彬有礼潇洒倜傥的龙大哥联系在一起?或许,有一点是相称的吧,青女说二郎神归隐红尘,而龙大哥的确远离人世间,独居御天山庄。那么,要不要去找他?要不要和盘托出?要不要去履行青女交付的任务?
她再也无法冷静,后背,生生地疼痛起来。她从床上爬起来,脱去上衣,背对铜镜,右手举起菱花镜。在两面镜子的映照下,她清晰地看见白皙的肌肤上那朵鲜艳的桃花,仿佛活了一般,在召唤她,引诱她……
可是,她却忽然看见,一朵朵比桃花还要美丽的红莓,凭空从雪腻中跳了出来。他火烫的唇吻着她:“玉儿宝贝,你是我的……”
惊慌与失态就这样沉寂下来,呼吸逐渐平稳。她穿好衣衫,心里像被阳光透过,变得敞亮。找到了,又怎样?找不到,又如何?她现在是李家少奶奶,人生百年,和天界的漫长无际比起来,更加真实,嘴角噙起浅笑,青女姐姐,你不如再多跟神龙缠斗一会罢,如果那个二郎神会答应你的要求,那他迟早会答应。
“玉儿,你需要多久才能找到你的二郎神?”
“我不知道,要看机缘了。”
“那就索性等我们恩爱地过完这一生,你再去找他何如?”
“我的提议不好吗?”
他动人的笑容,早已无法逃开,他温柔的眼睛,才是令她沉溺的深海。南轩,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二郎神,管他呢,往后排,下辈子再说,不不,下下辈子再说。她和她的夫君恩爱一辈子肯定是不够的。南轩,你的提议哪里是不好,简直好得不能再好了!
第二天,龙御天再次来到宝庆阁,居然看见寒玉正一脸平静地继续她的工作,他跟她打招呼,她笑容温婉,一如既往的口气:“龙大哥,还想来学呀?”仿佛昨天那个抖颤的苍白的女人,只是一场错觉。
龙御天默默看着她,心中忍不住疑惑,昨天她的失态他全部看在眼里,抑制不住地有种即将收网的喜悦,没错,她的样子完全证明了他之前的猜测,有着金色血液的人正是她要托付宝珠的人。昨日她惊惶而去,他佯装不觉,今天他等着她开口,她却已然平静如斯,连一点好奇心都没有了。
最后一点残片被她镶好,捧在手中,温润的玉纹理般地嵌着细细的金丝,那些金色仿佛天然增添的色泽,烘托出玉的高洁美丽,他的玉佩,终于完好如初,不,更胜从前。原本细嫩的指肚因为掐金丝而有了一层薄茧,心头的喜悦和满足难以言表,她专心地摩挲着,安心地快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