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指峰地形独特,突兀的五座石峰如笋耸立,石峰两侧,是陡然不同的风貌,一面是巨壑深谷,一面则高低错落,被一个连着一个大大小小的水潭占据,仿佛层层梯田。没人数清楚过到底有多少个水潭,密密匝匝仿佛有几百上千之多。
刚才还明朗的月亮此刻被云层遮住,黑沉沉的夜空让山峰只剩下模糊的黑影,背后的巨壑更是一片漆黑深不可测,就像一张吞噬万物的大口。
几个人影沿着连接水潭的曲折山路从正面攀上主峰,心里有些奇怪,寒玉为何要约在这里见面呢?如果要设埋伏,这里是最不可能的地方,因为水潭连水潭,一览无余,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现在,更是连飞禽走兽都不见影子。
到达了半山,还是一团漆黑,几个人停下步子。警觉中忽然光芒一闪,但见一枝火把在黑暗处燃起,瞬间照亮了身穿夜行衣的女人。
孟先生脸上露出会意的微笑:“少夫人,这一次你不会又没有带东西吧?”
寒玉扫了一眼来人:“侯爷怎么没来?”
孟先生笑道:“侯爷远在楚国,没空赶过来,不过,他把解药给我了。”
寒玉点头道:“既如此,你先将解药给无凌,他没有武功,不会对你们构成威胁。”
“这个嘛……”孟先生沉吟,“我可以将解药给他,但是少夫人也应该表达一下诚意吧,所谓交易,也要看货给钱。”
火把一转,光芒照亮了脚下一汪水潭,而月华,也在此刻略略从云层探出了头。眼前的一幕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但见水潭中央,光滑的水波下,静静地平铺着一张图,经纬纵横,细腻交织,正是梦寐以求的蜀郡城防图。
“你把图放在水里?”郑护卫见状大吃一惊。
寒玉微微一笑:“此图用桐油浸渍,防水的。不知道你们验货还满意么?如果不按我的要求做,我就将火把扔下去,即刻烧成灰烬,谁也别想得到。”
孟先生与郑护卫对视一眼,“好。”他从怀中摸出一粒药丸,递给无凌。亲眼看到他服下,寒玉眼中流露出关切:“让他过来。”孟先生没有阻止。
无凌一步步走到寒玉身边,在火把的映照下,她见他虽然清瘦,但脸色如常,伸手扣住他的脉搏,跳动均匀,已没有中毒的异样。寒玉心头一喜:“无凌,你感觉还好吗?”
她的眼睛澄澈美丽,闪动着姬无凌许久没见过的真情,她按在腕上的手纤细柔软,指尖只不过轻轻划过竟让他忍不住心跳加快,她已经是别人的女人,居然还是那么容易就影响到他!无凌垂下眼眸,掩饰住内心的波澜,抽回手,轻声道:“多谢你,我没事了。”
“无凌,经过这一次,你总看清楚了吧,同室操戈、你争我夺的王权,你还想要吗?”寒玉满脸期待地望着他。
他的眼中飘闪过复杂的神色,“不要又怎样?你会重新回到我身边吗?”
寒玉一怔,表情不禁有些困惑:“我已经嫁人了,你何必再说这种话!虽然我辜负了你的情意,但这些日子,我每天都在替你和师父担心,为了救你们,我甚至做出……”一阵痛楚涌上心头,她有些说不下去,声音暗哑,“我根本不敢告诉夫君这件事,我偷了他的机密,也许他永远都不肯原谅我了。我那么爱他,可是为了你们,我却伤害了他,难道这样还不够吗?”
那么爱他吗?无凌恨得咬紧牙根,嘴角却露出一抹笑容:“太守府丢了城防图,你根本就回不去了。寒玉,从来识时务者为俊杰,事已至此,你还想求得谁的原谅?”
寒玉大惊,陌生地望着他,为什么他的话听起来很不对劲,好像偏离了她的认知判断……
“喂,你们说够了没有?”郑护卫不耐烦地喊。无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寒玉一股冷汗竟从脊背后渗出。
“少夫人,你的第一个要求已经满足了。你该让开了吧。”孟先生含笑看她,举步往水潭走去。
“等等!”寒玉晃动火把拦住,厉声道,“我师父怎么办?”
“我们拿到了图,自然会把解药给元君。”
“不行,如果你们食言呢?我信不过。”寒玉手中的火把仍然对准了近在咫尺的水潭。
“那你想怎样?”
寒玉努力控制住刚才因为无凌而产生的头脑波动,让自己回到最初的计划。“孟先生,很简单,我要求师父自己过来拿图,其他人退后。图在师父手上,你们自然肯拿出解药交换。”寒玉充满信心地说。
孟先生的眼光似有若无地瞟向元君,寒玉这丫头也不笨啊,她的要求听起来很是合理,那么,就继续陪她演一演?城防图就在眼前,反正跑不掉,免得她一激动真的放火。而元君,对付她更是绰绰有余了。
没办法,小丫头,你自己选的师父,可怨不得我。孟先生心里竟有一丝不忍,毕竟,他看着她来到青城,也曾很喜欢这个单纯的丫头,可惜,由不得他心软。“罢了,就依少夫人。”眼波交汇,他朗声一笑,挥手让所有人退开到更远。
“师父……”寒玉颤声呼唤,疾步奔向紫微元君。元君平静地淡笑:“难为你了。”眼睛却注视着水中的图,缓缓伸开手。“师父且慢,请听徒儿一言。”寒玉拦住她。元君一愣:“什么?”
寒玉眼中含泪:“师父,您在蜀郡这么多年,蜀郡就是您第二家乡,这一点,您跟孟先生他们是不同的。您这次中毒是遭了他们暗算,您的本意肯定不愿意蜀郡遭到兵祸。所以,徒儿不必隐瞒师父,我其实并没有……拿到城防图。”
元君闻言大骇变色:“你没有拿到?那水里是什么?”不可能,那水潭之中,分明一清二楚。
寒玉却胸有成竹道:“师父别担心,这张图瞒过了师父,自然能瞒过孟先生。徒儿先放下火把,师父要求孟先生过来一手拿图,一手换解药,他一定会上当的,等他发现那不是真的图……”
她还没说完,元君却已震惊于刚刚听到的几个字,她厉声叫出来:“你什么意思,不是真的图?”寒玉被打断,也不由惊诧地看着师父奇怪的脸色。说时迟那时快,元君忽然跃起,劈手拍飞了她手中的火把,凌厉的掌风直击水面。
潭水激荡,水中的图也跟着四分五裂,然后,水面慢慢平静,四分五裂的图也浅浅荡漾,最终,又合为一体。元君面如死灰,瞪着水波,踉跄而退,果然是假的,看起来清晰无比的图竟然只是水下的影子!
寒玉却在这一刻彻底傻了,傻得她直愣愣地看着师父,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直到她被师父的铁手钳住,对上一双怨毒愤恨的眼睛,她都毫无抵抗之力,像受伤濒死的小鹿。“真的城防图在哪里?”厉声地喝问。
“你……没有中毒?”喃喃的低语,迷茫的眼神,她对她的质问充耳不闻,“无凌也没有,对吧?”每个抖颤的字都是心碎的音符,“……根本没有侯爷?”
早就想到要有这天,只是,没有想到单纯如她也会玩花招。紫微元君的手也不由微颤:“寒玉,我看中你的资质,想让我继承我的衣钵,可是谁想到,自从你来了紫微宫,紫微宫就不断招来灾难!太子因为你伤透了心,师妹们因为你被仇家掳去,折磨得生不如死!你说,我该不该讨厌你?你给师门带来的一切,值不值得你拿城防图来赎罪?”声音越来越凄厉,“我再问你一句,城防图究竟在哪里?”
原来,是这样。原来,只有她傻傻地眷恋着那虚幻的情意,傻到冒着风险失去他的爱也要去豪赌,甚至她一路都没有来得及敢想,他放走了她,是否也意味着放逐了爱。那么久,她一直都在怀疑他的感情,却不知道被生活狠狠嘲讽的,恰恰是自己。绝佳的一场戏,竟让她以为那个叫姬无凌的男人愿意用生命来成全她。她为此内疚,为此不惜伤害婚姻也要救他。多么可笑的错误。这样的结局,只剩羞惭无地。
“想要图,就慢慢找吧。”淡淡的,再也没有任何情感的声音。她承诺过,必不负他。
蓦地,月光照遍了山谷,成百上千的水潭宛若明镜,每一个水潭中,都有一幅平展的图影。
所有人都被眼前诡异绮丽的景象惊呆了,这是怎么回事?元君在愕然中略略分神,寒玉看准时机,猛地抽身望峰顶跑去。元君回过神来,冷笑:“笨丫头,你往哪里跑?峰顶是死路。你今天不交出真图,休想溜走。”提气欺身追去。
令元君再一次瞠目的是,眼看就要追上,寒玉忽然回眸,一字一句冷然道:“从今后,我与青城恩断义绝。”纵身一跃而下。面对万丈深渊,绝壁险壑,元君硬生生收住脚步。
无凌和孟先生追上来,元君表情呆滞:“这个丫头,竟然寻死……”孟先生和郑护卫望着漆黑的深渊,也不禁变了脸色。唯有无凌冷笑道:“师父,你又被她骗了,她不会死。我见过她跳崖。”
元君猛抬头,那一轮月色异常耀眼。身后,千潭碧水中,图影变作月影,数不清的水中月亮装点了寂寂山谷。忽然,曾经的丽影浮出眼前,****上飘然而至的白衣仙女……
“天哪,我明白了,寒玉不是凡人,她是月神!”元君深吸一口气,难掩震惊。
“你说什么?”无凌吃惊地瞪大了眼,元君失心疯了?
“她说得没错!”清脆的击掌声传来,谁也没注意到,一个高大的黑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多精彩的一幕,看得真有趣,凡人就是凡人,月神略施小伎俩就耍了你们!”黑影哈哈大笑。
“你是何人?”众人大惊,能够悄无声息出现在一群高手身后,显然不可小觑。
“太子,得不到城防图何必失望?”黑影带着戏谑嘲弄的声音,“你有更直接更有用的办法。”
听到太子的称呼,郑护卫抽出了腰刀,元君沉声喝问,聚气在掌,“你到底是谁?”
黑影依然不答,忽然跃起半空,丢下一缕薄绢,对无凌笑道:“太子若想得到蜀郡,到这个地址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