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又漫上来,漫过胸腔漫过口鼻,本能地再次屏住呼吸,可是肺泡却像要爆炸一样。她们,已经到极限了,濒死的极限,精神意志的极限。
“还有谁补充吗?”戴着镔铁面具的男人很有耐心。
七个年轻女孩被反剪双手浸在水桶中,而桶中的水似乎受到魔力的控制,随时涨落。不知身在何处,只有一件事再明白不过,讨得这个男人欢心,生命才有存在的希望。可这个男人,偏偏只让她们不断回忆大师姐的一切,稍稍停顿,水就带来恐怖的窒息。于是她们绞尽脑汁地说着说着……好像,所有的记忆都挖空了,还是没有令他满意。
沉默中,水再次升高,再也没有屏息的力气了,死亡,终于要来了。“我……又想起来……”玲姝僵直得声音响起,水,瞬间退下。
男人摸着下巴,静静地听。“有个黄袍道士曾经在蜀郡街上找人,用碎银子换消息。我不知道是不是大师姐,因为紫微宫没有正式法事不会穿道袍,只有大师姐曾经被师父派去太守府下书,我记得那天她特意穿的很正式的道袍。”
男人显得有兴趣起来:“那个道士要找什么样的人?”
玲姝大口吞咽着宝贵的失而复得的空气:“好像……血……不同于常人,是赤金色的。”
蜀郡郊外路边茶摊,一个黑衣老者点了一壶茶,却沏了两杯,将其中一杯推到自己对面,似乎笃定这冒着热气的茶盏不会白白凉了。果然,不一会儿,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走进来,径直坐下。“少夫人果然守时。”老者手指轻点桌面。
“有孟先生的催命符在,想不守时都难。”女子讽刺地勾起樱唇,撩开面纱一角,啜一口茶。
“那么……少夫人是把东西带来了吗?”孟先生审视着对面不急不躁的女子,沉吟地问。
“没有。”女子放下茶盏。
孟先生脸色一变:“寒玉姑娘已经不在乎我家少主的死活了吗?”
寒玉轻笑出声:“你家少主?侯爷眼里会有少主吗?我不会天真到相信把东西给了你,无凌就能活。”
沉默了半晌,孟先生点点头:”少夫人的条件,我可以转达侯爷。”
“明天太守要去巴郡,李南轩会陪同父亲,机会只有这一次。你告诉侯爷,想要图的话,明晚五指峰下见,我要亲眼看到师父和无凌。”寒玉说完,站起身就出了茶摊。
孟先生凝视着那尤冒着热气的茶杯,陷入沉思。忽然,一个年轻男子神色紧张地走进来,却是郑护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孟先生大惊失色:“是谁做的?”郑护卫摇摇头,“她们被灌了迷药,除了恐惧,什么都记不得了。”
“会是李南轩吗?”孟先生疑惑地问,“难道寒玉露了口风?”郑护卫沉吟道:“我已经查过,李南轩今天没有离开过湔山。能将紫微宫七个弟子在无知无觉中一网打尽的,恐非凡人。”
一炷香已经燃了大半,芸娘剔掉香灰,望着袅袅青烟出神。“你确定那是少夫人吗?”她问身后的小丫鬟。小丫鬟显得犹豫:“我……不很肯定,她戴着面纱,看不清脸,但是身材姿态很像少夫人。”
车马准备停当。南轩扶爹爹上车后,与送到门口的寒玉告别,附耳低语,亲昵又带点戏谑:“晚上不能陪你,早点睡,不要踢被子哦。”握了握一双素手,手心竟有凉凉的汗,眸光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顿。
寒玉笑笑,想说:你早点回来。但下意识地没有说出口,她其实,不希望他早点回来不是么。
入夜,太守府除了门外执勤的侍卫,主仆都已经休息,庭院深深,几盏照明的灯笼在风里轻轻摇晃,一片静谧。忽然,一个灵巧的黑影闪过树丛,掠过回廊,很快消失在黑漆漆的青瓦屋里。
不一会儿,屋门裂开一条缝,黑影又钻了出来。一袭紧身黑衣,黑纱蒙面,身手利落,他瞄了瞄高高的院墙,正准备提气跃起。
“站住!”随着一声低喝,芸娘从树后走出,“不管你从密室里拿了什么,休想离开我府。”
黑影身体陡的一僵,没有开口说话。芸娘向他逼近,冷笑:“你这小贼,让本小姐看看面纱后面的真容。”
黑影向后退去,背抵到墙壁时,他不再犹豫,忽然高高跃起,那高大的院墙此刻对他而言如若平地。只不过,他没有料到,芸娘也迎风而起,他飞越高墙外,她的掌风紧随其后而来。黑影似乎大吃一惊,受掌风激荡,身子沉沉下坠。大小姐,居然会飞?
黑影刚刚在地面站稳,一张弓就对准了她,箭在弦上。芸娘厉声道:“我不管你是谁,再敢往前一步,就是我箭下之鬼。”
黑影的呼吸变得急迫,僵立于地,芸娘喝道:“把面纱揭开。”黑影不动。芸娘忽而一笑,轻轻抬了抬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吹响了口哨,顿时,火把人声一下子从四处围过来,夜的寂静霎时被打破。
黑影发现被包围,脸色变得惊慌。火光中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是夜风。他看见芸娘,朗声大笑:“芸儿,你让我在此等候,府上果然有好事!”
芸娘放下弓,嘴角上弯:“小贼,你现在插翅难飞了,还不束手就擒。”黑影面色煞白,身体像秋叶微微颤抖。夜风从身后向他逼近,长剑出鞘:“跟他啰嗦什么!”寒光闪过,剑直刺心窝……
“住手!”一股力量从越空而来,夜风的剑被打偏了方向,他一愣,却见白衣翩然,李南轩出现在芸娘身边。
“南轩……”芸娘吃了一惊,他怎么回来了?“你来得正好……”
“姐姐,你误会了。”李南轩注视着黑影,语气平静,“他不是贼,是我的心腹,我派他回来拿东西的。”
“你派的?”芸娘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一时错愕,而李南轩的神色,又分明没有半点波澜。夜风闻言尴尬地后退:“李南轩,你神神秘秘搞什么嘛,害得你姐姐虚惊一场。”挥手招呼部众,“撤啦撤啦。”
南轩浅笑道:“夜风,真是不好意思,军情内务,不方便告诉姐姐,让你跟着担心了。”夜风摇摇手,眼睛只深情款款看着芸娘:“芸儿,早点休息,我……保证随叫随到。”
李南轩向沉默的黑影走去,黑影颤抖得愈加厉害,他走到他身边,他早已泪流满面,浸润了面纱,无助而忐忑地等待着,被揭下伪装。但是李南轩没有。他只是伸出手,就像是对部下的口气:“东西拿到了,钥匙还给我。”
黑影拼命忍住啜泣,听话地哆嗦着从怀中取出那把来自暗格的钥匙,仿佛不能承受其重,缓缓地放入他摊开的大手。抬眸,月华流转,那墨玉般的黑眸中,尽是伤痛之色。只有这么近的距离,才能彼此望见吧。
黑影再也忍不住低下头去,痛苦地咬紧嘴唇,他是知道的,却还在回护她。他在等她认错悔改吗?他在等她主动交出赃物吗?可是,如今她已经走出这一步,没有退路了,对不起南轩,我知道我不可原谅……我只有让你恨我……
“走吧,自己小心。”开口,依然是平静的、关切的,只是眼中的痛仍在。短短的时间,他也寄希望于她在最后一刻改变主意,可是,她放回他手里的,只是钥匙。既然,她已经决定,他就只有放手。
听到这句话时,她忘了流泪,不敢置信地望着他,放了她?让她走?看她傻傻地不知所措,他无声地叹口气,抬手将她因哭泣而滑出帽沿的一缕鬓发重新塞进去,“趁我还没改变主意。”
“我……”一直紧闭的唇终于开启,坚定的就像视死如归的勇士,“我必不负你!”身影如飞掠去。
李南轩默默目送着她的背影,一动不动。芸娘惊讶地冲过来,“南轩,你竟然……”她沉下声音,盯着他:“他到底是谁?你不要再骗我!”李南轩不语,芸娘吸口气:“他是寒玉!”
“不,玉儿早就在房里睡着了。”南轩转过头,一脸安然。
“这……”芸娘一怔,莫非真的是自己看错?“你不是陪爹爹在巴郡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只是……想念玉儿了。”他望着前方,声音温柔。芸娘直直地望着他,良久,点点头:“你的这颗心,莫要被辜负了才好。”
空荡荡的屋子里,李南轩望着床上揉乱的被褥,女主人小憩没多久就匆匆起床,被子深处,还有她未凉的温度。他走过去,轻轻地铺平被角。
玉儿,你一直在等待我给你创造机会吧?打开首饰盒,夹层里面,一对耳环几乎通体雪白。她一直藏着,却不时偷看,只是他从未揭穿,包括,第一次暗格里的钥匙被移动。他想弄清楚她到底要什么,直到今天,他给了她最好的机会,密室里,少了城防图。
有些事,不是他说了她就能明白。他的玉儿,并没有太多的城府,偏偏性子又倔。入了她的眼,她就能信以为真,一头钻进去,想要拨乱反正,也只有靠她自己。他唯一肯笃信,她的玉儿,用情最真,绝不会舍得置蜀郡于危难。所以,他相信,这幅城防图,他赌得起。
嘴角不由噙起冷笑:“青城,这一次,你们可以让她彻底死心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