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光线下,高耸的羌寨石碉楼内已然暗淡。夜风沿着楼梯而上,推开顶楼唯一的幽闭的小房间。
室内并无多少陈设,女人笔直地坐在椅子里,托腮望着窗外。这样的光线下,自然看不清五官的细节,但侧颜轮廓的剪影依旧勾勒出美好的线条。
“夜头领,京城有消息吗?”听到脚步声,寒玉回过头。尽管被囚禁,她称呼他的语气依旧很自然,还是像在对夫君的好友、闺蜜的哥哥说话。
“没有。”低沉的嗓音。夜风心里感觉不爽,伸手想要点亮油灯,却又抽回了手。他忽然非常不想让这个女人看清楚自己。这会让他不安。“别指望你男人会来救你。”这句话被他说得很有些愤愤然。
寒玉微怔,这样的夜风,越来越不能让她理解。他对大小姐突然的绝情已经很奇怪,而刚才这种挖苦自己的话,也完全不是夜风惯常的作风。她是南轩的妻子,夜风很尊重她,两人见面,夜风总是非常自觉地保持距离。但是今天,他却离她很近,而且眼神中,有一种她似乎在哪里见过的失落和怨气。也许……是因为光线太暗,她看不清,所以产生了错觉?
寒玉下意识地站起身,后退一步,让自己保持与他的安全距离。“夜头领,请你回想一下,南轩若要对羌族下手,何须等到今天,他为了保全你,甚至接受了屈辱的鞭刑,难道你都忘了吗?”此刻只有两人,她试图晓之以理说服他。
她的声音在耳边响着,他却并没有认真去听,他望着她开合的双唇,心好似飘到了遥远的过去。曾几何时,她杀死毒蛇救了他,山路邂逅,他为她朝露一般的美丽所倾倒;曾几何时,她为了保护他,仗剑杀敌,生死与共;曾几何时,他为她煮夜宵,她安静地听着他的复国大计,默默支持,为什么这么美好的时光,他却不得不眼睁睁看着它们从指缝中溜走,无力阻拦。明明是先对他动了情思的女子,却最终成了别的男人的妻子。她甚至为了那个男人,甘愿做他的人质……
眼中的怒意越来越盛,他突然迈前一步,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寒玉吓了一跳,慌忙停了话语,瞠目望着那只手,他抓得好紧,几乎捏痛了她。“夜风,你放手!”她尖叫起来,对他突然的举动十分意外。
两人面对面近在咫尺,她无暇的美貌在朦胧的天色中显得更加动人,虽然隔着衣服,依然感觉得到手中的藕臂骨肉匀婷,淡淡天然的女子体香涌入鼻息,夜风顿时呼吸紊乱。上一次她生病的时候,他差点就可以拥有她,是元君强行阻止,说什么她体质大寒他没有内力无法抵御,轻则残废重则丧命。
一念既起,令他气血上涌。公子无凌没有内力,可是这具夜风的身体习武练功,有的是内力!那么,现在,还有什么可以阻碍自己得到她?
寒玉发觉不对,身边男人看着自己的目光里,竟然盛满了欲念!这怎么可能?她寒毛直竖。夜风一直钟情于芸娘,人尽皆知,就算他如今出于误会而绝情,也断不至于面对另一个女人突然像发情的野兽,这太可怕了,太不可思议了。感觉到他手臂一紧,似乎有将她往怀里拉的意图,寒玉调动法力,猛地将他一掌推开……
夜风一怔,豹眼微眯,她刚才的一推让他头脑清醒,如果他强来,李南轩绝不会善罢甘休,何必给自己找麻烦呢,他如今可是羌族头领。他应该有办法另辟蹊径得逞,还让她自觉自愿吃个哑巴亏。想到这里,他眸子一沉,皮笑肉不笑道:“少夫人何必动粗?想逃走可没那么容易。”
夜风离开屋子,寒玉按捺住狂跳的心急忙摸索着点亮了灯。惊魂未定,又百思不解。忽然,咿呀,门又轻轻地被推开,夜莺敏捷的身影闪了进来。她迅速反扣上门,神色焦急:“寒玉!”
“夜莺!你怎么进来的?”见到闺中密友,寒玉又惊又喜。她观察过,这座石碉楼把守严格,除了夜风和送饮食的小丫鬟,谁也不能进出。
“我哥真是疯了。”夜莺摇头叹息,“幸好守卫是我贴身丫头的相好,我才能溜进来。”随即她神色一紧,正色道“寒玉,大家都以为我哥哥把你做人质的消息传往咸阳,但事实上,传消息的人都被他半路劫走。他骗了所有人,他根本不想让南轩知道蜀郡发生的事!”
啊?寒玉大吃一惊,这一点,她更加没有料到。那么说,夜风根本就不想解决问题?他对南轩的怀疑莫非是有意为之?夜莺趴到窗口看看天色,回头着急道:“寒玉,我觉得哥哥变得越来越危险,不再是过去的夜风了,恐怕对你不利。快,趁着天黑,我放你逃走!”
想起刚才夜风的异象,再加上夜莺描述的两面三刀,寒玉的内心已然不安,“若人质不见了,你如何交代?”她担心地问。
夜莺道:“不妨,除了那个守卫,没人知道我来这里,没有证据是我放走了你。所有人都眼见你进了羌寨,只要你躲起来不回太守府,我哥哥找不到你的下落,他就不敢声张。”
寒玉点点头,可是举目看见牢笼般钉着铜条的窗户,又不免灰心:“怎么逃得出去呢?”
新王异人登基,质押异国的王子嬴政顺利归来,确保了王位继承,精明的吕不韦出任相国,秦国的人事剧变在重兵护持下终于波澜不惊完成了交替。秦王圣心大悦,犒赏有功之臣。
华贵的缀满宝石的纯金腰带,却被李南轩婉拒了。秦王愕然不解:“这条腰带是先王最爱,价值连城,卿难道是嫌孤王赏赐太薄?”
“大王厚爱,臣岂敢不受。”李南轩恭敬地答道,“臣是想请求大王更换另一物赏赐。”
“哦?你看上孤的什么了?”秦王有了兴趣。
“臣只求能在宫中挑选一块蓝田原石。”
谁都知道老秦王酷爱搜集玉石,宫中库房中有着来自全国各地敬献和搜罗来的原石,只是这些原石中是否有惊世骇俗的上品之玉,未凿开前无人能知,所以民间常有“赌石”的说法,那些爱玉者,甚至有押上全副身家去赌一块原石,赌赢了一夜暴富,赌输了倾家荡产。“想不到李卿家也喜欢赌?”秦王摸着下巴,玩味地看着他,“孤的这条腰带,非绝世好玉不能媲美,卿不怕会是输家吗?”
李南轩当然没有赌输,当一块不起眼的原石被剖开,露出谁也不曾见过的稀世美玉,咸阳最好的玉器行整个沸腾了。小嬴政佩服得五体投地,一个劲追问:“你不会是用赌的,对不对?”李南轩不答,小屁孩,他才不会告诉他,他有天眼呢。
不过,当李南轩要求将这块稀世美玉加工成女子的发簪,玉器行的老板满脸的舍不得:“这……做根簪子,太浪费了吧?”嬴政毒毒地点点头,叹息道:“李南轩,原来你是要讨好女人啊。你也不过如此,英雄难过美人关。”
李南轩不由笑了:“阿政,你长大了也会有心爱的女人哦。”嬴政不屑地撇撇嘴:“我才不会被女人所累,她们是最麻烦的东西。”
后话,嬴政继位直至统一天下,在位近40年,始终未立皇后。
李冰率大军返回蜀郡,八百铁骑作为先行,在李南轩带领下,星夜疾驰而归。天知道他有多么思念他的小妻子,压抑的相思此刻像喷薄欲出的岩浆,烧得他血液沸腾,她也在同样地思念他吗?恨不能立刻就见到她的倩影!
“笃笃——”石碉楼密闭的小屋,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夜莺对寒玉使个眼色,迅速掩到门后。
进来的是羌族丫头,端着一碗百合蜜枣汤,甜笑道:“少夫人,您嫌羌寨的东西油腻,头领让我给您煮了清淡的,尝尝吧。”
寒玉接过称谢。丫头正欲离开,背后被猛地敲了一记,身子软倒下去。夜莺迅速脱下丫头的羌族衣裙,命令寒玉:“快换上。”然后,夜莺给丫头穿上寒玉的衣服,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往门外和窗下看了几眼,见无人通过,方拉着寒玉低声道:“跟我出去。”
两人正待出门,夜莺望着桌上的百合蜜枣汤,犹豫了一下:“不行,如果桌上的食物一点没动,怕会引起我哥的疑心。”她端起碗,咕嘟嘟喝下去了一大半,才吹灭油灯,匆匆带着寒玉下楼。
守卫见到夜莺,心照不宣当做没看见。夜莺带着寒玉大模大样地穿过羌寨,夜间光线不好,人们见到小丫鬟跟着二头领,并没有人疑心。
眼见出了羌寨大门,夜色已浓,夜莺示意寒玉快跑。看着她的背影迅速消失在黑暗里,夜莺刚刚松了口气,忽然,她的身体却出现了某种异样的感觉,虚汗阵阵涌出,头晕目眩,这是怎么了?她不由一惊,但不及多想,来势汹涌的昏眩令她脚底发软,一头栽倒在黑夜的草丛里,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