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翠没有回答七叶的话,因为根本无需回答。
连翠很清楚,所有突变都不过是刹那之间的事,一切的耽搁都是夜长梦多,哪怕只是停下来了微小的一瞬,若被天道寻到,也足够让她死上几回了。
连翠不想冒险,所以在七叶和她说话的时候,她都未曾慢下来半分朝着七叶飘过去的速度。
在七叶话语刚落的时候,她便已经绕到了七叶身侧。
连翠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地便向七叶的眉心处穿过去,然后她看到了一双眼睛,一双赤红的,却仿佛掩藏着无尽黑暗的眼睛。她见过比浓如稠墨的夜色还要更幽黑的黑暗,总以为世上再没有哪种黑暗能够动摇她的心了,却未曾想,此刻又见到了另一种黑暗,纯粹,仿佛空无一物,又仿佛承载了世间万物,绝不让人心生恐惧,却又好像被天地万物剥离开来了一般,孤伶伶的,没来由的叫人心生绝望。
在这一瞬间,连翠发现自己好像挑错了下手的人。
然而,一切都迟了。
“物以类聚,和天真可爱的小白痴混在一起的,一定也是天真可爱的白痴。”七叶面色煞白地伸手抚了抚眉心处刚透出来的一点朱砂,食指和中指往手腕处一屈,十分随意地将刚取出来的一枚透红的七棱符针刺到了朱砂上,略微显得有些无力但依旧自若的言语中满是遗憾,“你怎么就不想想我刚才说那番话的用意呢!我既然都说了亡魂打我身体的主意这件事无可厚非,自然是意味着我早习惯了这件事、并不担心有人会来打我身体的主意啊!”
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七叶虽然也遇到过不少鬼魂,但因为处置得当的缘故,还从未真正被谁附过身,自觉并不需要,所以便一直没在自己的身体上做过防止被人侵占的措施。
正所谓“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有心的亡魂们千方百计求而不得,无心的许安宁不过投个水自个杀却反倒换得她的身体得了另一段人生。真是世事难料,造化也弄鬼。
和许安宁误换身体的这个意外点醒了七叶,是以,在和许安宁换回了身体之后不久,她便寻了个空闲的时间设计出来了个很有意思的阵法,把它刻在了自己的眉心骨上。
许安宁这件事的有意思之处就在于许安宁她是个生魂,自然而然的,七叶设计出来的这个阵法的有意思之处自然便在于,它很大部分,针对的,就是生魂。
破釜沉舟般地丢了夺来的全部魂力的生魂连翠以一往无前也没常人可挡的气势冲进了七叶的眉心处,本以为自此便可以吞掉七叶的魂魄取七叶而代之,拥有一具得天独厚的身体,此后凭着自己多年执着的研究不日便可踏上长生大道了,哪曾想却成了他人眉心处的囚徒,人生大起大落也不过如此了。
连翠没有说话,先前是因为不愿耽搁时间所以不说话,而现在,则是因为在思考着如何破除当下的困境,暂时不想说话。
自然,她也可以要求七叶放了她,但不管她提出来什么用来交换的条件还是要编谎话骗七叶,都意味着她必须要先服软道歉,她骄傲自大了五百多年,便是四百七十六年前的那个时候也不曾服过输认过错,而今自然更不可能。
况且,七叶看起来不过是一区区普通人,即便是暂时勉力困住了她,又能奈她何呢?
其实,如果她试着去说说话的话,便会发现,此刻的七叶其实根本就不关心她话不说话,即便她说了话,七叶也根本听不到。
倘若以修道(此“道”包括各种妖魔鬼道和仙道)和非修道来区分非普通人和普通人的话,七叶自然就是普通人不假,但七叶毕竟是七叶,这便意味着她在身为一名普通人的同时其实又很不普通。
很不普通的普通人七叶虽然自觉自己悟性有些低,但毕竟没真低到想不出来杀死一个生魂的法子。
她也不是慈悲不打算追究这件事。
她只是,暂时还不想动手。
粗略地读取完连翠的意识,七叶幽幽叹了口气,将眉心处的七棱符针拔了出来。她本来没打算管这件事的,毕竟一个人死了这么久都没死透真挺不容易的。可连翠不该来招惹她,至少,别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来招惹她。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撞到她手上来的人一般下场都很惨。
尤其,除了她之外,连翠还同时觊觎着银柃和墨涟二人,这便意味着,如果连翠的下场不比以往所谓的很惨还要惨上更多的话,七叶会很不满意。
所以,原先打算为腊月七日及其往后的那几日所做的准备,看来是要省去很多功夫了。
“可喜可贺,真是可喜可贺……”七叶面色煞白地说道,眉眼中却殊无笑意。
墨涟一只手背在身后,身姿洒然地自风雪之中走过来:“嘴里说着可喜可贺,面上却一副要死的神情,怎么看,都看不出来哪里值得喜,哪里值得贺了。”
七叶沉默了一下,道:“要死要死……”
“……”
墨涟仔细地盯着她看了良久,背在身后的手才终于放回了身侧:“嘴张开。”
七叶一听,一下就死命捂住了自己的嘴,摇着头,含糊不清地道:“里休想再往哦水里丢腐药!我丝也不呲!”
墨涟看着恨不得立刻就背生双翅飞到十万八千里之外的七叶,满脸无奈:“我是想,把让你难受的那些阴气渡到我身上来。”
看着她这面色煞白一脸难受的模样,墨涟有些后悔当时没半道把连翠给结果了。虽说他相信她不会有事,却没想到她会因此而感到如此难受。
原来不是要吃药啊!
七叶一颗心立马放下来,心中暗叹着原来世上竟然还有不用吃药就能驱除魂体留下的阴气的法子,感慨了一番自己活了这么多年竟然都没发现真是挺没用的时候,忽然想起来墨涟所说的“将阴气渡过来”的这个“渡”字很值得考究,想了想,捂着嘴巴的手顿时又捂得紧了一些,同时脚步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没四,过个一刻两个钟的自蓝就好了。”
墨涟紧跟两步,一只手将七叶揽住不让她跌坐在地面上,另一只手将七叶的脑袋轻轻按在了他的肩上,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难受的时候可以不用这么逞强。”
七叶强忍住体内的恶心和满身的疲倦,松开手试着推了推,想把墨涟推开,却觉得有些脱力,有些挣不开。
七叶隐隐约约觉得,墨涟所说的难受,似乎并不是指这个难受。因为想到了那个难受,于是便愈发的觉得难受起来。尤其墨涟安慰她时轻拍着她肩膀的这个动作像极了她年幼时父亲没空陪着她时小桃阿姨的安慰,于是难受之余,便又觉得有些委屈。
为什么呢……
七叶攥着墨涟衣襟的手紧了紧,紧紧地闭着眼睛。
七叶霓裳也好,父亲也好,姑姑也好,上苍也好,升仙府中明明很喜欢她酿的酒的众人也好,为什么都不要她……
因为她生来就是七叶?
因为她生来是七叶,因为她是最不成器的七叶,所以跟她过近的人都不配有好下场?
所以她要必须杀死双亲两次,所以银柃濒死,所以夙夙出了事,所以她甚至不能爱上墨涟?
真是……好没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