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步,退回去两步。”缈汐若死死捏着手中晶莹润滑的白色棋子,信誓旦旦地道,“这是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
墨涟白她一眼:“这是本局你第四十六次说这句话。”
被墨涟不客气拆穿,缈汐若丝毫不以为耻,反而还十分鄙视地回了一句:“小气,还带数数的!”
墨涟看着她,觉得有些无奈有些烦:“有你这样耍赖的么?”
缈汐若撇撇嘴,丝毫不觉羞愧地直接落下一子:“就耍赖了怎么着,再说了,耍赖了这么多回我也没赢过,不能赢还不许我下久一些么。以后若碰见那些个公主小姐将军之流,我还能拿这些事气气她们。”说着,默默又把墨涟刚移动的深灰色棋子退回去了两步。
墨涟扫了一眼局势,手执黑子于另一位置落下:“你又何必和她们置气。”
“我就看不惯她们那样!”缈汐若沉思着片刻,郑重地落下了手中白子。心中不停腹诽,生得好看很了不起么?来她面前炫耀个什么劲儿!一个两个都把她当假想敌,烦透了!
二人就这么一步三反悔地下着,边下边闲聊斗嘴,说话间,趁缈汐若一个没注意,墨涟深灰色的棋子就已经落在了缈汐若浅灰色棋子之上,将浅灰色的棋子提了出来,轻描淡写道:“你输了。”
“嘁!”缈汐若懊恼地抓着头,“早知道刚刚那一步就不退了。”
言语之中就好像若是先前那一步没错怎么着也不可能会输的意思,也不管先前自己已经悔了多少次的棋,又让墨涟让了自己几次,丝毫不觉自己先前的行为无耻卑鄙。
墨涟听出来她话语中的意思,轻蔑道:“再让你一百步你也赢不了我。”
缈汐若不悦:“那我每次要你让我你都皱眉!”
墨涟一脸平静,嫌弃她嫌弃得理所当然:“主要是你棋艺太差了些。”
缈汐若大怒:“乱说,论下棋我在庆国之中也算是能叫得上名号的,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差!”
“嗯。”墨涟十分同意地点点头,嘲笑道,“和人家比输了就非要赖着人家继续下到赢为止,论无赖,是挺叫得上名号的。”
缈汐若哼了一声,懒得继续搭理他。眼睛一转站起身来,凑到七叶边上,问道:“你会不会下棋?”
“嗯?”七叶正困得睡意朦胧昏昏欲睡,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此问是何用意,有些疑惑地点了点头:“会一些。”
“师兄段数太高,我下不过他,你来和我下。”
缈汐若不由分说地将七叶拉起来,将其推到棋盘跟前,示意墨涟让开位置。
墨涟啧地叹了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小半个时辰后,一局终了。
“……”
缈汐若对着棋盘沉默半晌,终于怒了:“你这叫会一些?你这分明是在欺负人好么!?哪有人下棋下到最后连将棋都不出单单用臣棋就将人全灭了啊!”
七叶闻言,眯着困倦的双眼也沉默了半晌,才问道:“将棋是什么?”
“我们刚才下的不是围棋吗?”愣了半晌,翻出来一枚浅灰色的棋子,恍然,“难怪我一直觉得这棋子很奇怪,还以为是错混进来的。”
缈汐若手中棋子啪的一声掉落下来,哭丧着脸转向墨涟:“师兄,她欺负我……”
“不管,你自己非要找人家下棋的,这事我可不管。再说了,拿着将棋还输给了人家只有臣棋的,丢人不丢人!”
墨涟取笑罢,转向七叶:“你刚下的是围棋?”
七叶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嗯。”
“来一局?”
“不了。”
七叶摇摇头,不知因何,恍然间觉得就好像回到了当初和白夙彻夜对弈的日子,只觉得十分的头疼,顿觉越发的困倦起来:“我有些犯困,怕是动不了脑子。”
墨涟显得很无奈:“从上雪舟到现在你都睡了一路了,再睡下去不怕以后会犯懒吗?”
七叶拉起袖子将已经丰腴很多的胳膊伸到墨涟跟前:“没看到我正在努力长肉么?长肉要求的不就是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少思少想能不动尽量不动?”
“照这个速度下去,用不了多久你就会胖成球的!”缈汐若幸灾乐祸地说道。
“不会啊。”七叶丝毫不以为意,“我们的体重上限比一般人的适宜体重还要轻一些,不存在过重的问题。”
缈汐若低头审视了一下自己新近又多长了二两肉的腰身,又瞥了一眼七叶不堪盈盈一握的柳腰,再一次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师兄,她真的是在欺负人。”
“一命一局。”墨涟一把将缈汐若从棋盘前拎了下来,自己坐了上去,“你若赢了,欠我的命抵消一条。”
“若我输了呢?”七叶问。
墨涟一本正经地道:“若你输了,便亲我一下。”
七叶瞥了一眼正在侍弄炭火的石采儿,见她手中动作一滞,暗自叹了口气,虽然自觉自己怎么也不可能会输,却还是依着筹码对等的原则换了个条件:“若是我输了,你可以选除你之外的一人让我为他制作一个傀儡替身,百分百抵消一次致命攻击也当得上是一条命了。这个筹码你觉得如何?”
“传闻中的换命巫术?”墨涟再次从七叶身上感受到了意外,却有些无法理解,“你既然会这个,怎么还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七叶面容平静,语气淡然:“自然是因为它对我没用。”
“那我呢?”墨涟问道。
七叶沉默了片刻,如实回答:“是因为我做不出来对你有用的傀儡替身。”
“为何?”墨涟继续问,之所以要问,自然不是想要让她制作自己的傀儡替身,毕竟他又不需要,他只是想要知道他的理由和她的理由是不是一样。
七叶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地道:“有些东西看不见,自然就做不出来。”
墨涟忽然觉得有些开心:“在你眼中,我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看起来是挺不一样的。”七叶回道,毕竟他这样的情况她还是第一次见,也只见了他这么一例,所以截止到目前为止,确实还依旧算得上真的特别尤其很不一样的。
“请。”
即便决定了要赌一局,七叶自然不再矫情,手执白子,一边十分自然得体地作了个请的手势,一边很随意地低声唱起了歌。
墨涟捻起黑子,随意地落在了棋盘之上,耳朵却十分认真地听着七叶的低声浅唱。虽听不懂她在唱什么,却觉得她唱得余韵婉转绵长,很是好听。但不知为何,这样的听不懂却总让他觉得有些慎得慌。
不光墨涟慎得慌,外边有几个坐在马背之上的护卫发觉自己听不懂她唱的什么的时候也很慎得慌,甚至于直接就慌忙地从衣服上撕了两块布,把耳朵给塞住了,搞得边上那些同僚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弄得他们很紧张很莫名其妙,纷纷都提高了警惕,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棋局若人生,落子之间可谓瞬息万变,却也很能看出来一个人的性格和处事风格。
棋盘上的双方虽然势均力敌,但落子的速度却已然大不相同,黑子一方依旧不缓不慢举重若轻看不出来有任何吃力和迟疑,白子落下的速度却一次比一次慢,到了后边,每一次落子都要沉思考虑上小半个时辰方能落下。
棋局至后半的时候,七叶就已经不知不觉地直起了腰,眉头微皱,睡意全无地细眯着眼睛盯着棋盘。晶莹泛着微光的棋子不停地在她纤长手指中不停来回缓慢移动着,转了数百来遭之后才终于重新停在了食指和中指之间,然后发出来啪的一声轻响,落在了棋盘之上。
缈汐若在一旁看得眉头一皱,虽说墨涟七叶他们二人下得不是将臣棋,她也不是很明白围棋是什么,可看他们下了一路多少有些明白二者之间的相似之处,是以她倒是没担心自己看不明白。可是,这一棋子落在这个位置,难道不是自寻死路的意思?
师兄这是要赢了?
缈汐若想了一想,想到自己有幸可以观摩到传闻中上古时期的巫师用来施展换命术的傀儡替身的制作方法,不禁有些兴奋。
刚想要抬头对着自家师兄夸上几句,却见墨涟盯着棋盘上的黑棋白子,俊美面容全是疼惜与惊异之色合着不可置信混杂在一起神情,手中的黑子更是迟迟都无法落下。
缈汐若还从未在下棋的时候见过自家师兄这样的神色,一时之间有些惊疑不定想要问些什么,却怕打断他的思路,只好按捺住心中的好奇,继续耐着性子等了下去。等了许久,却只等到墨涟叹了口气,将棋子落在了棋盘之外。
“你赢了。”墨涟一脸无奈。
“我没赢,我只是没输罢了。”七叶默默地将手中捏着的白子放了回去。
夙夙说过,倘使下棋的时候没能给自己留下来生路,即便逼得对手认了输,那也不等于自己就赢了,充其量不过就是没输而已。
而现在的局面便是如此,谁都没赢,谁也没输。
“师兄,什么意思啊这是!”缈汐若一脸莫名其妙,才觉得他要赢了,怎么转眼间就认了输?
“这棋已经成了死局,解不开了。”墨涟看了眼七叶,幽幽道,语气显得很是复杂。
缈汐若无法理解:“可我看着你分明是能赢的啊!”
“所以说你棋艺太差。”墨涟指着棋盘对缈汐若道,“你慢慢看,待哪天看出来为什么我赢不了了,你棋艺自然就大成了。”
“所以,她其实很厉害?!”缈汐若看了一会没看出来门道,却准确地找到了墨涟话语中的重点。
墨涟点点头,将视线落到事先被挑出来了的将棋之上。
若他们二人下得是围棋,那这棋局便是无结局无胜负的死局,即便双方棋子耗尽也不能解;若这是以下棋双方为将棋子为臣的将臣棋,那这便是最后为将的双方抛开一切只剩二人亲自对阵的命局,到最后即便有谁赢了,也依旧讨不了半点好。
倘若棋局似人生,若是将这死局映射到人生当中,这又该是怎样一个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