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叶呆坐了许久,无力地说道:“若有下次,你别救我了,你什么都不缺,我不知道有什么能够用来回报与你,很为难。”
“比没命还要更为难?”墨涟搅了搅锅里一团乌黑的药膳,不经意地问道,语气显得很随意。苦涩的药味从锅里传了出来,一阵一阵的,熏得人直发昏。
七叶有些不自然地侧了侧身子,语气十分不以为然:“可我并不会死啊,即便你不救我,我也还是能够活下来的,不过费点时间,留点后遗症罢了。”
“不会死,你是妖怪?”墨涟添了把火。
“并不是啊。”七叶若有所思,“不过有时候我也觉得我们像妖怪。”意有所指地补充了一句:“生命力旺盛的树妖藤妖什么的。”
“我们?”墨涟往锅里扔进去了几朵小红花,并没有去关注她那话语中很明显就是胡诌的树妖藤妖。
七叶掰着手指头数:“我啦,银柃啦,其他族人啦。”
因了某种原因,她最近的行为模式很不稳定,得益于这点,着实把墨涟好好糊弄了一番,避过了许多她不想面对的事情,于是她也没想着要假扮冷漠疏离什么的,比起那个,她现在展露出来的样子,倒更像是假扮一些,不过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哪些是真那些是假罢了,总之很混乱。
是直面了一场幻境,所以脑子多少有些不好使了吧?七叶如是想道。
“为什么?”墨涟往锅里看了看,又扔进去几朵。
七叶一脸的理所当然:“当然是因为我们生来与众不同啊。”
“哦……”
墨涟点点头,开始第二轮的配药:“其实有件事你是能够做到的。”
“什么?”
“以身相许。”
七叶用手扶了扶有些往下掉的下巴,一脸娇羞:“其实奴家早有婚配,以身相许这点实在是万万不可的。”
墨涟一脸不信。
“事情是这样的,”七叶酝酿了一下,一脸哀戚地说道,“其实我尚未长到可婚嫁的年纪的时候我爹爹就已经为我选好夫家定下亲事了,夫家也早下了聘礼只待我成年便可出嫁。奈何我离可出嫁还差那么点儿年纪的时候我未来夫家的老夫人去世了,我夫君需为其守孝三年待孝期结束方才可迎娶我。”
“当时族中长辈们是想要帮我另寻一桩亲事的,可爹爹说,我们家世代守信,断不可因此便毁了婚另嫁予他人,加之夫君待我一向很好,我也不愿因此便弃他而去,便也陪着他一起守了孝。好不容易等到了三年吧,未来公公却在一次外出中叫前来寻仇的仇家给杀害了,于是我和夫君便又守了三年。公公婆婆二人夫妻情深,公公一走,婆婆思念成疾,只觉得余生悠悠生无可恋,在夫君的好生劝慰下硬撑了两年,结果还是跟着去了……”
七叶说完,叹了口气:“这么一来二去三往的一耽误,便耽搁到了现在。”
“你说的这番话我一个字都不相信。”
七叶沉默了片刻,一脸悲愤:“你不能因为我骗过你几次就否定了我也会说实话这个事实啊。”
墨涟手上动作未停,一脸认真地问道:“我们总共见过几次来着?”
七叶:“……”
墨涟又问:“你假扮成若兰的时候当真是我们第一次见?”
七叶:“墨门主因何这么问?”
墨涟顿了一下,道:“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
七叶想了想,道:“前世?”
墨涟意味深长地笑笑:“姑娘也相信前世今生吗?”
“我相信啊,不过没办法把前世和今生等同视之罢了。”
墨涟哦了一声,示意七叶继续说下去。
“就好像一个拥有双重人格的人,如果行为模式很相似,那么在外人看来他们无非就是同一个人,不过偶尔会变得有些奇怪罢了,但如果这两个格的行为模式差很远,人就会很容易能够区别出来他们之间的不同。但双重人格就是双重人格,无论他们像不像,无论别人怎么看,都改变不了他们其实是两个人的事实。”
“你想说的是?”墨涟听得一头雾水,他隐隐约约有些猜到她说的是什么,却不是十分确定。
“在我看来人的转世轮回和一个人格消亡另一个人格诞生差不多就是同一回事,因果什么的都是作用于灵魂的事。简单来说就是,我不承认转世前的人和转世后的人是同一个人。所以……”七叶一脸严肃,“即便我的前世真的和你的前世有什么瓜葛还是我的前世真的欠了你的前世什么,你也休想让我还。”
“看来是又在胡言乱语了,这次是想掩饰些什么?”墨涟听完,一脸笑意地问道。
这几日,他们二人的对话大半都是这种风格,当七叶的话变多的时候或者跑到风马牛不相及的地方去的时候墨涟基本上就能十成十地肯定她在胡编瞎话了。遗憾的是这几****诈了她许多次,除了知道她惯来爱说谎之外却收获甚微,真是,该说她些什么好呢?不过,她什么都不说,他什么都不了解也没关系,反正他多的是时间,不着急。
七叶揉了揉已经显得不那么凹陷的眼,半开玩笑地道:“比如我不喜欢你,不爱看见你这件事?”
墨涟眯着眼睛笑了笑,道:“听你刚才的意思,你是个有恩必报之人。”
七叶显得很奇怪:“我一直都是啊,难道这几天我表达的还不够清楚?”说罢,加了一句:“还有,你想好要什么了?”
墨涟眼睛眯得更深了一些,满脸深邃的笑意:“什么都可以?”
七叶背脊一寒,突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想了想,道:“除了以身相许。”说完,鉴于前车之鉴又补充了一句:“以及回答我不愿回答的问题。”说完,又加了一句:“还有让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
话刚落,突然想起还要再加个若要帮忙做什么事的话必须事先明确告知内容,“还有”两个字才出口,便已经被墨涟打断:“这也不行那也不愿意,你这也算是报恩?”
七叶被噎了一噎,半晌后,诚挚地回答道:“算的呀,杀人我是不干,不过神不知鬼不觉地放火烧人房子,暗地里下黑手把看不顺眼的人揍一顿什么的我还是挺乐意的,所以我不愿做的事情其实并不多。”
“我门中多的是人,那些小事并不需要你来做。”
“啊,也对。”七叶深表同意,“所以,你想要的是什么?”
“不急,容我想想。”
“哦,那你想好再告诉我吧。”
“所以,”墨涟笑眯眯地将边上晾了许久的一碗黑乎乎的汤药递了过去,“现在能把药喝了吗?”
“……”
说了这么多,就不能不喝么……
而且还有那么多,做药膳的人手艺又糟糕成这样,真的,挺痛苦的。虽然得益于他这么难吃的药膳,她着实长了好几圈的肉来着。不过,这多半还是归功于她异于常人的体质就是了。
不过,也只是表象罢了。
不然就这么因为墨涟便得救就显得太过简单了一些,以那慈悲又伟大的上苍惯来的路数,不可能什么代价都不用付出。
毕竟,她已经没用了啊,没用的人,当然是不要那么蹦跶安安分分老老实实地待着比较好。
……
“你知不知道这优昙花对于习武之人而言其实是毒药?!”
七叶一脸平静:“我知道。”
她当然知道,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可知道又怎样,无非就是变成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而已。
她至今仍不知洛神花是否会真的出现在人世,倘若它从始至终都不过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那么在证实传说究竟是传说还是确有其事之前,总要先活下去才是,毕竟,她无法确定采到的优昙花是否足够让银柃撑到谁来救他的时候。不然也不会这么贪心地在将能够采摘的优昙花全都采摘完了之后还想要继续去那些未曾被告知的地方寻找了。只可惜最后除了雪盲症,半点收获都没有。
不过这样也没什么,毕竟她已经习惯了。虽然生路走到后边总会变成死路,但她就是有能从死路中重新杀出来一条活路的本事。
想让她死,还是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