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之后年大小姐身体虽然并无大碍,人却一直懒懒的没有什么精神,直到腊月十一这一日,看品儿收拾大小雪收起来的雪水到瓮中才突然来了兴致,跟着品儿忙活起来,一面又自己动手打算在梅花树下挖一坑,将这雪水深埋起来。
“你们主仆三人这是忙什么?这样天寒地冻的光景竟然也能这样热火朝天的。”三小姐若姑娘一进门就笑嘻嘻的问。
“若姑娘来了,快进屋吧。”我起身请安。
若姑娘一看便明白其中究竟,接着说道:“不用,你们倒是会玩,在这暗香红梅树下埋这雪水,来年起出来泡茶喝一定是最好的。”
“这还不够,我们珏姑娘说了,还要露水那天的露收一坛子,霜降那天的霜收一坛子,到时候一起烹茶,茶最好还要是雪顶寒翠那才是顶好的。”品儿和若姑娘年纪相仿,说话也是挡不住的孩子气。
“我就说吧,姐姐还说我嘴叼,姐姐的嘴才是最叼的,这样的新鲜东西也就你能想得出了。”若姑娘话刚说完就用手拍拍自己的脑门说:“你看看我这记性,姐姐快些跟我走。”说这若姑娘就拉年大小姐往外走。
我连忙进屋拿出暖炉跟出来。
“你这急急忙忙颠三倒四的又要拉我去哪里?”年大小姐一把扶住险些滑倒的若姑娘。
若姑娘嘿嘿一笑说:“今儿个是惠姐姐生辰,大伙正商议如何给惠姐姐拜寿呢,惠姐姐打发箜儿来接姐姐过去,让我给拦下了,我就知道若不是我来凭他是谁姐姐也不会去的。”
此刻两人已经走到半路,年大小姐只得宠爱的说:“是是是,就数你面子大,不是你来凭谁来我也不会去。”
两个人说说笑笑,很快到年二爷的院子,此刻院子里有不少的婆子媳妇前来给二奶奶拜寿,一律都是箜儿在接待照应着,及至进到屋里,里面也已经坐满了人,除了年二小姐其它的人一概都到齐了。姑太太在,表小姐淳儿姑娘在,施儿,亦儿,畅儿在,今天破例淳儿姑娘的哥哥富察锦竟也在,二奶奶一人上下照应说话取笑。
不知是谁突然说一句:“今天也是贞儿的寿,她怎么没来。”一句话几个人似乎都想了起来,施儿马上站起来要去叫她来玩一会子。
“你也不用去了,我这不是就来了么?”外面贞儿却也突然挑帘进来。“我正想着今天也是二奶奶的寿辰,过来讨杯喜酒,不想大家都已经到了。”
说罢一众人陪笑,大家又是互相站着拜寿,忙乱半天才算罢。
“我刚才看到有顶好的鹿肉,在这里坐着也是怪闷得,不如咱们去听雪轩吧,到哪里烤火,烤鹿肉吃,还能赏雪,岂不有趣儿。”若姑娘一面拽着二奶奶的衣袖,一面撒娇似的说。
“也就你这孩子,能想出这么个会玩的法子来。”姑太太笑着说:“不过这也算是个应景的玩意。”
一众人等早以站起来,簇拥着姑太太,二奶奶向外走去。箜儿就更是忙不迭的吩咐一众婆子媳妇收拾打点。一行人刚刚过了小桥的时候,便看见老太太坐着软轿往这边过来,旁边大太太,二太太跟着伺候着。
“老太太,说好了,让我跟着奶奶小姐们受用一会子,不想您这多会就追了过来。”贞儿连忙迎上去说道。
老太太更是笑容满面的说:“不妨碍,我这里用不着你,你受用你的去,我老婆子只跟你们看热闹。你们要是想丢下我们娘仨,我可不依。”
“哪里会呢,有老太太在,才更好玩哩,只是怕这听雪轩里面冷,老太太受不住。”二奶奶也迎上前,双手搀着大太太说道。
“不怕,你们且乐你们的,觉得凉了我们就回去。”老太太仍旧极有兴致的说。二奶奶一面笑着答应,一面低声吩咐箜儿去虎皮褥子来给老太太坐。
一众人在听雪轩喝酒吃肉,赏雪行令,吟诗作对,好不潇洒快活,至晚方散。
年大小姐本就身子弱,在听雪轩呆了一天就有些着了风寒,晚饭时分又突然要酒,我连忙拦下:“姑娘,今个已经饮得不少了,况且身上又有些不舒服,今天就算了吧。”
“我自有我的道理,品儿你且去拿酒来,玉玊你也坐下来陪我用一杯。”我看年大小姐神色不对。不再阻拦依言坐下。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年大小姐接过品儿递过来的酒杯,示意她也坐下来,然后看着我说。品儿坐下看我一眼不敢出声。
“今天是我亲生母亲和诞辰,也是我的生辰。很巧是不是。”年大小姐把我面前的酒杯拿起来递给我,接着说:“你们都不打算给我拜拜寿吗?”
我的心中顿时充满愤恨,满府上下几乎人人知晓新进门的年二奶奶的生辰甚至记得老太太身旁丫头的生辰,却无一人知晓年大小姐的生辰,就更不要提年大小姐的生母了。
“怎么?你是要替我鸣不平吗?”年大小姐看着我说:“我何尝在乎这些,我只是想知道,父亲他是否还记得母亲的生辰,是否还记得母亲而已。”她又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接着说:“母亲,她爱了一辈子,误了一辈子,临走之前还叮嘱不要恨,要恨也只能恨她自己当初做了错误的选择。可现如今,他们又把我搁到这样的位置上,你说我怎能甘心。”
话未说完年大小姐就以泪流满面。我知道年大小姐指的是明年的大选她不甘心参加,不甘心任人摆布,不甘心用自己的一生为曾经弃自己于不顾的年府上下挣仕途。品儿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我,我知道我们现在的话题对于品儿而言过于沉重,品儿承受不住,便示意品儿回去,年大小姐倒是也并未注意。
“可若是有幸中选,姑娘离了这里也可自由了。”我思索半天只得劝解着说。
年大小姐被我的话引得无奈的笑,接着说:“你这话可不就是呆了,先不说这样的大选佼佼者众多,我未必就是出众的,即便中选,我在这里单单只背了一个年府私生女新晋大小姐的名字就不得自由,难不成进了皇宫成了皇帝的人,不仅要讨皇帝欢心,还有应付宫中一应繁琐礼节,既要和睦皇后妃嫔,还要担其年府一族,何来自由二字可言。”
我当然知道她所言不虚,单单听说的后宫明争暗斗就令人胆寒,“只是,姑娘若是不参加或者仅仅是不能中选,恐怕”
“你是说老太太恐怕容不下我是吗?我想过了,大不了还有青灯古佛为伴,这倒才真正算得上是不违我心了。”
可是我突然想到,事情好像并不是这样简单,“可是,这中与不中恐怕不是姑娘一力可以改变的。”我不禁说出我此刻最大的担忧。
“这,”她再次端一杯酒在手,略一思考接着说道:“若是真不幸中选,最不济不是还有鱼死网破这一说吗?”
我有些震惊的看着她,“姑娘您可想好了,若是姑娘说出顶替之事,不仅年府上下无一能免,恐怕连姑娘自己都难逃一劫。”
“若是顾得我自己的心,其它的恐怕我就顾不得了。”她这话虽然说的坚决,可是这毕竟是关系到几百条身家性命的大事,以她的善良多情,我恐怕她是做不出来的,也正因想到此我才更加对她充满怜爱。但是我知道她此刻需要发泄,所以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陪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