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玉的尸体被送回锦绣宫时，里面的宫女内侍们也吓了一跳，虽说大部分都是修太子的人，但他们并不清楚涵玉的身份，甚至相反，他们见到的，多是涵玉和修太子亲密无间的情形，是以乍然见到尸体，他们更多的都是在担心修太子会不会迁怒到他们身上。
还来不及商量个子丑寅卯出来，修太子便和岚后一道出现了，这让他们更惊慌，一个就已经够难对付的了，现在居然还来了这不正常的母子俩。
一时间，殿内鸦雀无声，宫女内侍齐齐退避一侧，低垂着目光，胆战心惊。
与之截然相反的，是岚后和修太子这对母子的好心情。前者想的是不仅除了苏颜，还让她的好钰儿回心转意，不再执迷不悟。
而修太子盘算的则是给苏颜安排一个什么样的良家子身份，好让她重新进宫，又或者继位后自己先等个几年，等着朝里的老家伙催皇嗣了他再接她回来，这样也更容易让其他人接受她的那张脸。
母子俩各自想着心事，竟不约而同露出了笑容。
岚后率先回神，上前几步走到涵玉的尸体面前，用无名指和尾指的护甲左右拨了拨涵玉的脸，如同挑拣货物般打量着，倒让修太子心中暗惊惴惴。
他并不知道涵玉易容的手段，若是如民间话本那般糊了层人皮面具，岚后这般细致岂不是容易露馅？
“母后，夜色已深，父皇入皇陵的大礼还需你全程陪同，届时怕难有休息的时间，母后还是趁现在早些回凤仪宫好生歇着，莫让儿臣担心。”修太子温声劝道。
岚后一脸欣慰地望过来，唇角噙笑，反过来执了修太子的手劝道：“钰儿才是该回去休息。即便睡不着，那也该去准备登基大典了。和你登基相比，其他的都是小事。这贱……皇贵妃殉葬先帝一事，母后还需安排妥当。纵然她名声已坏，但既然是陪着先帝去了，母后也不能由着她如现在这般磕碜，还是得换身像样的衣服送去先帝身边。”
修太子见劝不得，也不敢再说太多，怕弄巧成拙又让岚后心生怀疑。
略一思量，修太子只得退而求其次，他抬手唤来一名小宫女，吩咐道：“你在这儿伺候着母后，另外安排两人去给皇贵妃换上朝服。”
小宫女连忙应下，岚后看起来亦是极为满意，又对修太子嘱托几句便催促着他离开了。
宫里伺候的这些宫女内侍多半都知道岚后的手段，只盼着早点完事能将她恭迎走，是以在给涵玉换装时，其他人也自发地帮起忙来，不消一盏茶的时辰便全部完成。
岚后站起打量几眼，心里虽恨不得能划花涵玉这张脸，可到底顾着几分已变成太后的身份，一面吩咐人将涵玉的尸体放进棺椁送去岚帝那儿，一面却揪出给涵玉上妆的小宫女狠狠罚了一顿。
离开锦绣宫并没有什么问题，然而就在快要抵达岚帝尸身所在的宫殿时，队伍忽停了下来。
处在最后鸾驾上的岚后见此不禁皱眉，正要斥责，就有一人拨开前列的宫女直直闯到她面前。
再细看面容，竟然是那裴素月！
岚后瞥了眼她散乱的发髻和不整的衣装，恼怒道：“放肆！好歹你也是钰儿的妃子，这般仪容不整成何体统？”
“太后恕罪！”裴素月直接扑通跪下，“臣妾这是有要事启奏，然殿下体恤臣妾，让臣妾陪着德妃娘娘好生休息，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来见太后娘娘！正是关于皇贵妃的！”
岚后心中不耐，根本不欲和裴素月多说一句，却被她最后一句止住即将要出口的话语。
“皇贵妃如何？”
裴素月猛地一磕头，却道：“此事过于惊异，臣妾恐表述不妥，烦请娘娘下鸾驾，随臣妾亲自前往皇贵妃尸身面前查看。若臣妾有所不当，娘娘亦可下令处死！”
岚后诧异扬眉，从裴素月当初和苏颜对得那么狠都没寻死来看，她早认定这女人是个贪生的，这次居然说得这么狠？
岚后提了裙摆走下鸾驾，还没忘冷声吩咐一句：“任何人不得离开，更不得将此事擅报给新帝！”
跟着裴素月走到最前面的棺椁，岚后催促道：“本宫来了，速速说清楚。”
“臣妾不需多说，娘娘看着便是。”裴素月从袖中取出个瓷瓶，又拿了个帕子沾湿开始给涵玉擦脸。
岚后琢磨不透裴素月此举的意思，难得耐着性子细细盯着，但擦到最后也不过是将涵玉脸上的脂粉擦去。
“你莫不是在戏耍本宫？”岚后冷声质问，不料裴素月并不搭理她，只是又动作迅速地取了另一个瓷瓶出来，继续重复方才的动作。
岚后失了耐性，挥袖转身，可就是转身前的一瞥，她瞧见涵玉的面容有了变化。
等到裴素月将涵玉的五官一一擦过，岚后眼中看见的俨然已变成全然陌生的相貌，她顿时大惊失色，怒问道：“这是谁？！”
“回娘娘，这本是皇贵妃身边的一名宫女。自之前皇贵妃遇刺受伤，不知怎的就变成她易容来顶替。臣妾也是近日方得知这天大的秘密，恐陛下受骗几番寻思了要上报，可惜一直不曾有机会。如今听闻皇贵妃要葬入皇陵，这才急着赶来，怕将来皇贵妃安然归来，徒生诸多变故。”
裴素月说得好，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从修太子身上撇得一干二净，但修太子是她一手抚育长大的孩子，岚后又岂能不了解？
她就说此前修太子态度有异，还高兴欣慰于他终于放开了苏颜，不料这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
再深思修太子急着让这宫女代替苏颜殉葬的目的，岚后浑身打了个激灵，难道他竟想？
岚后怒目看向裴素月，冷道：“说，苏颜现在在何处？”
“具体地点，臣妾确实不知，不过大体的方位，应当是在东灵寺。”裴素月低头道。
岚后见她这样，不禁笑了：“本宫知你是想借本宫的手来除了苏颜，本宫可以帮你这个忙。可如今钰儿对本宫也是盯得紧，怕是本宫的命令还不及传达，就被钰儿截了去。本宫问你，你可有那个胆子拼一拼？”
岚后自是没说谎。
就在方才听裴素月提起苏颜遇刺受伤一事，岚后恍觉自己丝毫不知。
现如今宫中还有何人能将她瞒得这样深？除了修太子，不做第二人想。
可在这决议上，岚后是有心让裴素月陪着苏颜一道去死的，苏颜是祸乱了钰儿，而裴素月，和她那个妹妹，却是有把其他人都搅混的手段。
裴素月的迟疑不过转瞬，她再次在岚后身前跪下，伏低道：“臣妾愿意。”
岚后扬笑，从袖中摸出枚令牌递给裴素月，道：“这是褚家私兵令牌，本宫与褚相各执一面，可调动褚家私兵三千，钰儿尚且不知。你拿了令牌出宫赶去城东，直接就近抽调一千人围上东灵寺，不必留活口，见到苏颜便即刻击杀，不论阻挡者何人。”
一旦苏颜死了，她自会再下令让他们杀了裴素月。
见裴素月捡起了令牌，岚后冷道：“尽快吧，若是让钰儿知晓，你能不能离宫都是个问题。”
“臣妾叩谢太后娘娘。”裴素月叩拜后匆匆转身离去。
岚后重回鸾驾，吩咐道：“领本宫去见新帝。”
她的好儿子，他们母子也是时候来此开诚布公的谈话了。
这一夜，注定很长。
就在岚后换了方向去见修太子时，秋公公也不动声色靠近了楚南，将裴素月的行踪禀报。
按理说他是不该亲自来见楚南的，但事关那一位，秋公公实在不敢怠慢。之前他们已经有过一次差错，若是这次再出问题，他们琅琊骑兴许就该被舍弃了。
楚南拧眉，即刻便动身离宫，没和任何人打招呼，若非还有点理智，他都要忍不住暴露武功直接向皇宫外轻功掠去。
夜色深重，楚南的身影很快消失，李嘉匆匆赶来时便只能对上秋公公似笑非笑的目光。
“此番事了，公子大概也不会留在南恪了，李公子趁早寻好退路。”秋公公道完便转身离开，留李嘉一人面色凝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