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在收费亭前方停稳，有人从上面走下来。
那是个年纪不大的高个子男人，看样子就斯斯文文的，也该是学者一类的人物。它隔窗对着王毅招了招手，示意他们都下来。于是几个人换上呼吸器，结伴爬出顶门，并跟着高个子一起走进收费站。
收费站是实木搭出来的一个蘑菇形房子，看起来小巧可爱，推开骨头状的门，里面仅有一桌一凳，一部座机电话，干干净净的，一眼就看遍了。此时五个人站在房里，连回身的余地都没有。
王毅愣了一下，随即问它：“咱们就住这儿？住得下吗？”
“住得下。”它说话的语气简直和宁予变身后一模一样！
“受累问一句，你属丹顶鹤的，可以站着睡呀？”
它漠然移开眼神，看向墙角的盆栽，只见放盆栽的架子缓缓下行，地上露出一个车轮大的洞口。
众人由此下行，穿过一道狭窄的走廊。通过入口后，他们身后依次落下三块十公分厚的钢板，完全阻隔了入口。再往里走两米，设置有一个气密室，它脱下了身上的呼吸器。
“这里可以呼吸了。”
几个人学它将呼吸器放在墙上陈列柜里。然后轻装简行，继续向前走，过了陈列室，再往前是一段半圆形的水下走廊。
这段走廊横穿过湖面，一直通向湖中心，绿如蓝的湖水透光度极高，即便没有照明，走廊里依旧折射出波纹一样的蓝光。抬头望去，一直可以望到天上模糊的太阳。湖水非常洁净，看不到一点生物的痕迹。偶尔弧形玻璃罩上会发出叮叮的撞击声，顺着声音寻找过去，才能看见一两只鱼瞬间幻化出原形，然后再一甩尾巴消失于湖水里。
甘澜抬起手，触摸着冰凉的走廊顶，她手指的位置迅速受到了撞击，一大群手指粗的银鱼纷纷扑向她手掌的位置，发出雨水落在屋瓦上一样的滴答声，因撞击显出原形后，又迅速归化入不可琢磨的湖水里，像突如其来的银色闪电。手掌继续向前移动，那白色的闪电就尾随而行。几个巴掌大的螺壳感知到温度，渐次在手掌的痕迹上显现出形状。片刻后，一张尖牙参差的血盆大口凭空咬向她的手指，嘴只是嘴，没有身体和尾巴，利齿磕在玻璃上咚地一响，那东西便瞬间消失了，看不清到底是何种鱼类。
甘澜屏息凝神，不敢再高声说话，怀着敬畏之心穿过了这段近两百米的走廊，走廊尽头是一扇透明的玻璃门，几人走到门前，门扉自动打开。
门扉里面，则是以灰白色调为主的简洁空间。头顶也不再是清澈的湖水，而是密封的金属顶棚，在四面装饰的透明方格内，可以看见灰褐色的泥土痕迹。湖中心可能有一座隐没在水下的山峰，这个基地便设立在挖空的山峰中心。
湖水下渗进泥土里，改变了土壤的密度，使得上下的泥土层无法穿越，因而这里也可以算是一处隔绝陆生生物的隐秘场所。
洁净的密室里，有性别各异、年龄不同的人正在来回奔走。每个人都专注于自己的工作，竟然无人分神看他们一眼，实在是太敬业了！
王毅看见这过度整洁、太有秩序的场所，便偷偷跟甘澜讲：“它不会偷偷把我们解剖了吧？电影里可都这么演！”
“你们没有这样的价值。”前方引领他们的单体停在一扇门前，抬手指向四周忙碌的人群：“他们都是我的单体，所以你们有任何要求，尽管对任何人说，每一个都是我。”
它说完转身就走了。
几个人莫名其妙，难道就这样把他们丢下了？
可是这时候，他们眼前的门扉被人从里面推开，原来里面竟然还是一条走廊。
一头金发的女人站在门后，抬手招呼他们进来。
“这是我提前准备的收容所，所有房间都可居住，你们随意选择，只要电力开始运转，我就知道房间里有人了。”
女人说完，端着一只挺大的纸盒子走了。
随后一个男人拎着四个纸袋走过来，将袋子分别递给四个人，语气和那个女人衔接的分毫不差：“这里没有娱乐设施，只有一个图书馆，我在图书馆的电脑里批量存储了几百个数据库，你们有兴趣可以去看看。所有未封锁的区域都对你们开放。”
男人交代完就要走，甘澜忙伸手抓他的袖子，结果男人没有停留，反倒是一个路过的阿姨站住了。
“你还有事吗？”
“这里有没有机关陷阱一类的东西，我胆子可小啊！”
阿姨说：“这是我住的地方，绝对安全。”
王毅揉了揉眼睛，被交叉出现的人晃得眼晕：“你能不能固定一个人和我说话？我现在看你都带重影。”
“那会降低我的工作效率，你还是适应一下吧。”
于是阿姨继续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甘澜径直走向走廊最深的位置，选了一个偏僻的房间。
王毅和秦奇互相看了一眼，然后选了甘澜旁边的房间。孟青峰当然也只能挨着两个人住。几个人调笑几句，各自回了房。他们一夜没有睡好，当务之急就是把觉补回来。
本处所有房间都长得一模一样，每间都是一室一厅的标准格局，陈设除了桌、椅、柜之外，再就没有别的装饰了，仿佛监狱的样板间。
甘澜实在累得不行，扑在床上就睡了过去。房间里没有表，也看不到阳光，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长时间，睁开眼睛时眼前是一片昏黑。甘澜向床头和门旁看了看，却没有发现灯的开关，可是昏暗的房间里却渐渐亮起明亮的光，似乎是能够感应到她的身体状态。
真先进啊！甘澜坐起来倒了一杯水，喝完起身，打着哈欠走进了淋浴室。这个基地既然建在湖下，水源当然不少，靠电解水制造氧气也极为方便，各种生活设施可以说是非常完善。
想来她半个月前，还以为矿山就是人间仙境，如今在这个基地睡了一觉，方知道什么叫一山还有一山高。
她唱着歌，洗着澡，感觉心情都畅快了许多。半小时之后，甘澜裹着浴巾回到卧室，却看见床上坐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吓得差点儿把浴巾掉下来。
“我有话要和你说。”女孩子以不符合年龄的口吻通知她。
甘澜上下打量女孩子一番，脸上是不可置信的表情：“你也是那个东西？”
它理所当然说：“否则呢？”
“你才多大！你选人的标准不是很严格的吗？这是拐卖儿童啊！”
它竖起食指戳了戳太阳穴：“这个单体非常厉害，自2020年起，机器人十六年连胜人类围棋锦标赛冠军，第十七年，机器输给了她。不过她这里有一个肿瘤，预计死亡时间就在今年。”
“那你很厉害哦，要不要给你鼓掌？”甘澜从床上抓起衣服，赶快跑回了浴室。片刻后面色不善的走出来：“还有你是不是应该学会敲门了？”
意识体有些困惑：“但是宁予可以不敲门。”
“再提宁予我就和你同归于尽！”
“我以为你会对儿童更友善。”
“前提是儿童，不是披着儿童皮的老妖精。说实话，我现在看你这个单体有点瘆得慌。”
它对她的恶言相向不以为然：“我是来告诉你，你的母亲也在这个基地。”
甘澜一下怔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它的意思：“我妈也在这儿？”
“不过她和宁予不一样，她作为我的基础单体，没有办法恢复成正常人，目前的状态也未必是你想看到的。如果你想看看她，我可以安排。”
甘澜仿佛被定住了一样，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什么是基础单体？”
“意识体的单体数量一旦降低到一定程度，剩余的单体将无法承载全部的意识，那么意识体就会崩溃。我为了维持自己生存所需的最低单体数量，把一部分单体永远封存起来，它们无法恢复意识、不介入任何外部行动，这就是我的基础单体。”
什么叫状态不是我想看到的？甘澜苦苦思考，脑子里浮现出一个浸泡在溶液里、插满管子的大脑形象——这可真够可怕了！
“她现在的状态很不好吗？有多不好？至少完整吧？”
“她因长时间没有行动，肌肉发生萎缩，形象不是很好。又因为受到我的意识干扰，可能会有一些不太正常的举动。但对你是无害的。”
甘澜揉了揉额头，大概想象出了母亲植物人的样子。她这段时间已经受到了太多的刺激，如果再挨上这么一棍，真的会承受不住：“让我再想想，让我再想想……”
它给了甘澜一些缓冲的时间。
“当然可以。还有，宁建勋就住在你们分区，我尚未通知他你们来了。如果你想找他聊一聊，他现在就在房间里。”
甘澜本就觉得奇怪，熟人远道而至，宁建勋竟然至今都没有主动出现。
“为什么瞒着他？”
“并非瞒着他，只是没有告知而已。毕竟你们此行会遭遇太多的危险，我不能保证你们可以安全的抵达这里，假如你们路上遭遇意外，那么我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我没有告诉他，是不想让他产生忧虑。不过他已经知道宁予的事情了。他很高兴知道宁予还活着，并且承担了这样伟大的责任。”
可这根本安慰不到甘澜！宁建勋之所以高兴，是因为他最坏的打算是宁予已经死亡，此时得到儿子还活着的消息，无论活成什么样子，那都是格外的惊喜了。但甘澜不同，她与宁予有过非常欢乐的时光，宁予的变化于她来讲，就是从高山落入悬崖。
一提到宁予，甘澜的状态又失落起来。
见她的神色有变，它便站起身：“食堂在地下一层，今晚有新鲜的蔬菜，需要我带你过去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