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老人终于说:“我知道离咱百十里地的东明县有一个道行很高的驱鬼师,别管恶鬼冤魂妖界鬼界他都能一网打尽,你看是不是村里派几个去花大价钱请他来,把这些东西给灭喽?”
大伙一听有这么个能人都激动的摩拳擦掌,要求自己愿意去请法师来。但是老支书低头抽烟,从鼻子里喷眼圈,抽烟,喷眼圈……
众人看着他都憋得眼珠子红了,终于有人高声叫:“叔,你是头,你说个话呀,难道你愿意看着咱庄上的人都被鬼毁了——”
但是他的话没有人敢附和,因为他的腔调对支书很放肆,大伙都有些怕了,就都低下了头,屋里里顿时静寂得清晰的听到每一个人呼吸声。
支书打过仗的老兵,他身上的伤疤无数,所幸人不瘸也不瞎,人刚硬,正直,就被村里人推选为了村长,一当就是二十多年,一心为村民,无人不敬无人不服,谁也不敢跟他红一下脸,抬一句杠,可是今天他咋了,咋面了呢?
他咳了咳,吐了一口痰,终于抬起头来说话了,声音很悲凉:“我跟大伙说啊,其实对咱老庙里的鬼魂早该治治了,但是,大伙不知道,我心里很不忍,为啥呢,那里有很多我曾经的战友,他们都是被屈斗死的,他们的魂不肯走,就在庙里面哭,骂,怨,他们冤呐……”他说着声儿变了,眼儿红了。
一个刚硬如铁的老兵哭了,众人都的心都被揪紧了,都低头不语了,刚才心里的怨气都没了。
“大伙看这样好不好,咱带上礼品去庙里,像打仗两军谈判一样,咱也跟他们谈判谈判,要他们不要再骚扰咱村人,当然,我带头去谈判?”
于鬼谈判,当自己是钟馗啊?但是有支书带头,大伙就啥也不怕,他们都相互看看英雄就义般都点头同意了。
老支书选了一个良辰吉日——其实是月圆的夜晚,买了一些烧纸,香烛,还有烟,肉一大缸酒,到了夜里由十几个年轻人抬着,几个村里的老人跟着浩浩荡荡又静静悄悄的来到了庙门外。
老支书忽然两腿一软,跪下了,朝着庙里声音颤抖着说:“老战友们,我来看你们来了,我也是个老兵,我不是你们的敌人,我只是无德无能在村里当个小老百姓头头才没被揪斗惨死,我今个带来了酒,烟,咱好好唠唠吧。”
随从的年轻人和年老人都被感动了,整齐的竖立他两旁,规规矩矩的跪下朝庙里磕头了。
虽然是来拜鬼,但都跟来敬神一样虔诚。
看着冷冷的月光下那座高大宽阔但如今残缺满面的大木门“嚯嚯嚯——”的自动开启了,大伙都面面相觑,但无一人声张。老支书站起来朝众人挥了一下手,众人就抬着酒捧着香烛纸烟进去了。
月光明亮,纤毫毕现,他们看着如今这空大荒芜,满目苍夷的老庙,都心酸不已,这时那些精灵魂魄怕吓着大伙也客气的隐身了,寺庙里一片寂静。
老支书命把酒放下,然后他把带来的香烛点着,边烧嘴里边念叨着那些老战友的名字,还对那些不知名的亡魂和精灵说了些恭敬的话,最后招呼大伙都来享用香烛。说着招呼大伙都磕头。
磕完了头他领头站起来了,朝着各个黑洞洞空荡荡的庙堂说:“大伙都别隐形了,俗话说,人是为脱离形体的鬼,鬼是脱离了形体的人,只是咱所属的地界不同罢了,谁也不必怕谁,都出来吧,我今个带了好酒来和大伙分享,都出来吧,人人有份……”
忽然,各种各样的形体从各个庙堂里纷涌了出来,它们的样子众人看了都暗暗直吸冷气——它们有刺猬相,有山鸡相,有狐狸相,有不知名的大鸟相……它们都眼睛发绿的看着酒肉,看起来馋的很。
最后,老支书紧紧盯着正庙堂,然后大步冲了上去,几个老人赶紧拦住他,毕竟这里是鬼魅之地,还是小心为好。他摆摆手示意他们放心,就拨开众人走从月光下进了黑乎乎的庙堂里。“老陈——老高——小李子——”大伙在门外听到老支书激动的叫声。
最后听老支书说:“出来吧,都出来,算咱今个好好聚聚,要不你们不出来大伙酒都不敢喝,肉都不敢吃,多扫兴啊。”
一会,老支书跟三个黑影子走出了庙堂,到了月光下,那三个影子对着月亮仰头猛吸一阵,眼看着他们的黑影变成了人形:一个有些佝偻腰的大个子,一个戴眼镜的文质彬彬的小个子,一个黑黑瘦瘦的老头。
然后他们很礼貌的冲诸位村人拱拱手,跟活人无异。
支书客客气气的把他的三位老战友介绍给大伙,这三位老战友就又把那些站在一侧的小鬼小精跟大伙介绍了一遍,最后大伙就分宾主坐在庙里面供香客休息的石桌子旁了。村人们都怕的要命,紧偎在一块一动不动,因为这于鬼于怪同席同饮还是头一回啊!
支书看出了众人的心思,就威严的扫了他们一眼,怒声说:“大伙坐到了一起就是一家人,一家人坐到一起就得有一家人的样儿,谁都不用客气,不用拘束,都敞开胃吃喝,敞开了心说话,咱今都不醉不睡——”
大伙听了老支书的话都不敢在拘束了,几个老人带头先举起了酒杯,朝众位刺猬、野鸡、狐狸们敬了一遍,然后一饮而尽。他们这一开头,桌上的年轻人和刺猬山鸡们都疯开了,端起酒杯你敬我我敬你或者你也不敬我我也不敬你的海喝开了……
支书跟他那三位战友也狂喝开了。酒至半酣,其中那个戴眼镜的问老支书:“老张,你就实说吧,你今个来我们这里,是有事,咱都是枪林弹雨里淌过来的还说话拖泥办事带水啊?”
支书低头沉吟了一下,看看众位说:“老高说对了,咱哥几个是枪林弹雨里过来的,说话还不照直兑啊,可是啊,我跟大伙不是老哥们啊,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在这里直说?”
众位小魂和一群兽精都开始使眼色了,狐狸去骚尾巴,刺猬装作喝多了咳嗽,有的只是低下了头。
支书继续说:“我知道你们居住在这里也是无奈之举,各有各的苦衷,我就不说了,但是,咱做人做鬼做精都要有品,有纪律是不是?咱们说起来毕竟是两个世界里的人,按天理地理咱都该阴阳两隔互不相扰是不是,我们不该搅扰你们,你们更不该进村去惊扰我们,大伙说我说的对不对?”
村人都佩服支书果然是硬汉,在这鬼窝妖堆里说话还这么“硬”,怪不得当年子弹都没把他打死。
这时几个老战士看看那些畜生和小魂们厉声问:“你们哪个不服从组织跑到村里胡闹了?”
一片沉默的后脑勺。战士里面那个黑黑瘦瘦的人眼光像枪一样冰凉,像子弹一样坚硬,他对众位扫视一圈低低的问:“谁犯错误了,起来说话。”
明显,他是这里的正头儿。
马上有几个小鬼和畜生站了起来,它们都高高低低的身子挺立,头低垂,一副认错的样子。
支书慌忙止住那个黑黑瘦瘦的人说:“算了,算了,兄弟,我知道你的办事原则,如果只是大伙偶尔调皮所致,不是这里无纪律可言就行了,好了好了,咱喝酒,喝酒。”
支书端起来酒杯,都跟着端起来了,但是那几个犯错误的不敢端,支书看看那几个脸色很难看的战友说:“给我个面子好不好,有话你们私下说,今个都痛痛快快的喝酒好不好?”
他的言下之意是我们走了你们再惩罚它们。他们马上意会了,眼皮一垂看了它们一眼说:“喝酒吧,别扫兴。不过,我在这里声明,从今以后再有谁到村里去胡闹,我可要按军法处置的——”
他们纷纷点头,然后他冲它们威严的一举酒杯,它们不得不端起了酒,为了“不扫兴”也表示听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