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安心又满腹虔诚的过起了自己有家有男人的安稳小日子,她心算着要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要先把他这个破烂穷酸相的屋院给推翻了,换上新屋新院新门。
她发现老獾虽然勤快能干,但他是个有些迂的人,就是安于现状不会计划日子,如今娶了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媳妇,他觉得他的日子更“臻于完美”了,这一嘚瑟,连柳编的心思都淡了,就想跟媳妇一刻也不离的厮守着。
但是咱都知道娇娇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她见过世面,历过苦难,是个有远见的“过家子”。她对新女婿这种状态不满意,就在一个夜里偎着被窝问她的新女婿:“老獾,你看咱成亲快一个月了,你对咱未来的日子有啥想法啊?”
老獾又自然的把手往她怀里伸,她一把打开他的手,他吓了一跳,讨好的笑笑问她咋了,她板着脸说:“没咋,跟你说事儿哩,别不老实。”
他就听话的坐好老老实实的说:“媳妇大人发话吧,我老实听着哩,说完再不老实,嘿嘿。”
她忍不住的笑笑说:“你也别怕,我也不会把你给充军发配了,也不会把你卖身给人当苦力了,我就是想听听你对咱以后的日子有啥打算,准备咋致富盖新屋,你不是说没盖新屋没给我买金银首饰心里愧疚嘛,那你啥时候给我买呀?”
他一听紧张了,搔搔脖子嘿嘿笑笑说:“看你,还真候着哩,这也不是闹着玩儿的呀,这盖新屋子是一辈子的大事,哪能说盖就盖?买金银首饰也不是一会半会的事,嘿嘿。”
她凤眼一眯冲他嗔:“啥?一辈子的事儿,那你的意思是说咱得过一辈子才盖起新屋子?”
老獾急了,结结巴巴的说:“不是不是,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我哪能叫你跟我住一辈子土坯屋子,我,我是说这事得慢慢来,咱得慢慢的攒钱。”
她用鼻子吐了一口气仰头憧憬的说:“攒钱是实话,可不能慢慢来,得快快来。”
老獾难为的揪着眉说:“这咋快啊,难不成你要我去偷去抢啊?”
她扑哧一声笑了拍了一下他结实的像砖块的胳膊说:“去偷去抢你还真没这机灵劲,还是别想这个饭碗了,还想想自己现有的能耐吧。”
老獾听了砸了一下嘴说:“我有啥能耐啊,出了有一身的力气就会编几个物件。”
“就是啊,就靠这个盖新屋子啊,我在城里看那些大户人家住的都是红砖蓝瓦的大屋子,里面下雨不漏,阴天不潮,又亮堂又好看,咱也不图像人家房屋几进的,咱就把这两件间土坯屋扒了盖两间砖瓦房就行,你说,你有信心给我盖不?”
老獾一听踌躇满志的说:“放心媳妇,只要你想要的,我老獾豁出命来也要给你,我说到做到,只是——别急——嗯——别急。”他搔着脑袋说,显然一时心里没底,不知哪弄钱盖新屋子去。
她莞尔一笑说:“谁要你豁出命了,你只要听我的话就是了。”
“你的话?这还用说嘛,只要你不叫我去刨祖坟我啥都听你的。”
她看看他,完了一本正经的说:“你不是个编物件的好手啊,别说咱们镇,就是方圆几个镇都没你的手艺好,你啥也别干,以后就一心一意的编柳编没几年咱的砖瓦房就盖起来了。”
他瞪大了眼,为难的撇撇嘴说:“咦,咱可是个庄稼人呐,咱庄稼人就得守咱庄稼人的本分,那编物件只是个农闲时候挣个零花钱的陪衬,咱可不能把地丢了光弄那个,这俗话说的,千买卖万买卖不如搁家耙土块。”
“你看,你看,你那个老榆木脑袋又跟我磕上了,知道你迂,可不知道你这么迂。”她听了哭笑不得的数落他。想了想只得拿出爹的话来要挟他说:“我爹当初把我嫁给你可就是看上你会一门手艺啊,你要是不好好听我的话努力的做个手艺人我可跟了我爹去了啊。”
他一听急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说:“可不能可不能,我听我听,你叫我当个啥人我都当还不中啊。”
她一抿嘴笑了,他才知道她又是逗他,才放心了,但抓着她两手还是不放。她就淡淡的笑笑轻轻的说:“你别急,我是跟你说着玩儿的,这夫妻过日子哪能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说成就成说散就散呢,我是故意逗你叫你那个死不开窍的脑袋松动松动过点活气,以后学着别这么实心……我跟你说啊,虽说你有这个好手艺,你也勤快,可是你错就错在大材小用了,本来你那一手柳编绝活能给你挣大钱你却用它挣小钱,你那二亩地只能令你填饱肚子你却把它当一辈子的财富了,你说你就把它俩调换一下不就是了,试试如果你把柳编主业一年四季不停的编,你一年能编多少,咱能挣多少钱?”
他听了一愣一愣的说:“看你说的,可是俺这祖祖辈辈都是靠地刨食的农民呐,这要是把地丢了光靠卖柳编吃饭,俺心里惶惶,俺觉得不妥。”
她大眼一眨吧说:“谁要你丢了地光指柳编吃饭了,我说了你卖柳编是挣钱盖房的,吃饭有我来管,地我种钱你挣。”
他听了咧咧嘴连连摇头说:“不中不中,我可不能把家里地里都交给你一个女人操劳,你个女人天天在地里风吹日晒的刨食,我一个大男人天天坐在家里享清福,我还算个男人啊,亏我还跟我丈人跟前保证过要好好照顾你一辈子,不叫你吃苦受累呐,这样那些话不等于我放屁了,不中不中,你别说了,我不愿意。”
他翻身背着她睡了,表示不用再提了。
她被他这一着给噎住了,推了推他他像一块石头般不动一丝,就生气的呼的一下子把被子从身上踢下去,光着身子背对着他躺下了。
老獾可疼坏了,坐起来就拉过被子给她往身上盖,她一把夺过被子撩开了,他不敢碰她了,就瑟缩着坐起来嗫嚅说:“要不——咱在好好商量商量吧。”
她仍不理睬,他更怕了,一咬牙说:“中,我都听你的还不成嘛。”
她轻轻的转过身眯着眼睛看看他,笑了。
他看着她那娇艳的脸蛋忍不住捏了一下说:“你说你那小心眼里装的啥呀?我不是疼你嘛。”
她笑笑说:“我知道你疼我,可是我可不是个好吃懒做安心受穷的人,我要跟我的男人勤勤恳恳的过好日子。”
他还是忧虑的说:“可是这家里家外的你一个人张罗着,累不说,你自己在地里我在家里也不放心呐。你看看咱庄上那些人……别让人家欺负了。”
她一听这话不屑的一笑安慰他:“放心吧,村里那些人也只是麻雀头包饺子——光是嘴,谁也不敢真挨近一下我,真要有哪个色胆包天你叫他试试,我可不是个软柿子尽着捏的主儿,实话跟你说吧,我跟着爹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可不是光会抓药,我爹教过我一个绝招,遇到坏人,能一下子就把他的家伙给卸掉,要不你试试。”说着真掀开被子去抓他的裆间,俩人笑成一堆。
最后他心一横说:“那中,就按你说的办吧,你说咋法我都听你的,你叫我当驴我学驴叫唤,你叫我当牛我学牛拉磨,嘿嘿。”
她笑着拿头抵他的肩,他想了一会又皱起了眉担忧的说:“我还是不放心,你看这家里还有牲口要喂,地里还有四五亩地要侍弄,你一个小脚女人家咋着都干不了。”
她把那双大脚从被子里一伸说:“你看,我的脚可不小。”
这回轮到他笑了,他怜爱的弯下腰抓住她的脚放进被子里羞她:“不害臊,这么大的脚还敢露,不怕我休了你。”
她笑着说:“休了我好啊,我好去给城里的大官当姨太太享福去。”
他捂住了她的嘴。
她不慌不忙的笑笑说:“家里的事我都早打算好了,咱是庄稼人当然不能不种地不养牲畜啊,这农忙时我一个人还真忙不过来——”
他瞪着眼睛看着她说:“是啊,我就是担心这个啊,咋办啊?还得我下地啊?”
她打了一下他的手示意他别打断她,继续娓娓道来:“你看啊,咱村里的闲汉很多,农忙时可以雇个人帮咱干农活,我看胡同里那个十多来岁的孩子大壮就挺不错,他家里弟兄五个,个个能吃能干,听说家里的粮食都不够吃的,咱也不用给他钱,农忙干活时就管他三顿饭就成,权当给他家省口粮食了,他爹娘肯定喜欢的不得了哩。”
他听了点点头。她兴致勃勃的继续说:“当然不忙时我就自己干,你啥都不要管,只一心编你的物件就是了,连砍柳条我也不要你动手,我给你砍好了扛回来。”
他看着自己这个如花似玉的老婆这样能吃苦有心计心里热热的也愧愧的,发誓一定要没白天没黑夜的编柳编挣钱,要她住上红砖蓝瓦的新屋子,过上穿金戴银的好日子。
果然大壮的爹娘听了老獾的话兴奋异常,恨不得立马就叫他来他家来吃他们的饭。
不过老獾怕媳妇累着坚决把家里的牲口卖了,只让媳妇地里活不多时去多少摸索着侍弄点庄稼,比如给棉花打打杈,给花生棵薅薅草,一有急活他就叫邻居大壮来干。只是每天去村南的柳林子里砍柳条她还是必须要干的。
砍柳条容易,细细的柳条用小镰刀一割就下来了,一会儿工夫就砍一大捆,只是往家扛就得用些力气了。她刚开始扛,肩嫩,不得法,把一大捆柳条摇摇晃晃的扛到家里就累得跟柳条一起摔到地上气喘吁吁的起不来了,老獾吓得脸都白了,急急慌慌的跑到媳妇跟前一扒她的肩,心疼的眼泪啪啪的往下落,因为她那细嫩洁白的削肩上脱了一层皮,红牙牙的渗着血点。
后来她的肩被磨硬了,身上也练出劲儿了,扛一大捆柳条竟像那些妇女背着一个孩子一样轻轻松松的照样做活。
她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床,到柳树林子里扛来一大堆柳条把柳叶子捋掉,就又赶紧去做饭。等饭好了,昨夜忙了半夜的他起来了,他匆匆吃了媳妇总是做的很可口的饭菜(她虽然想攒钱,但一点也不亏男人的嘴),就打着饱嗝坐到院子里拿起细细软软的柳条穿针引线般描绣每一件艺术品,她就匆匆收拾了碗筷去地里忙活,然后中午下班时再砍一捆柳条回家,因为一捆不够他一天编的。
老獾无以回报媳妇的劳苦,只得一刻不停的编,编。
他隔两天就赶一回集,每回从集上回来都交给媳妇一大把钱,于是俩人过两天就锁好院门屋门坐在床上数钱,但是数过钱,他不跟媳妇一块睡觉,还要再回到地下就着昏黄的煤油灯编一会活儿再睡。
这天晚上,他俩又坐在床上数过钱,看媳妇把钱藏好了,他嘱咐媳妇一句‘快睡吧’往往屋外走去——今天晚上有月亮,他要在月亮底下编活儿——省油钱了。但是媳妇却一把拉住他被柳条磨得像铁一样硬的手说:“今个别编了,早点睡觉吧。”
憨憨的他不懂媳妇啥意思,
就抽开手说:“别拉我,我手上都是茧子,硬得像铁块,揦着你……你看外边这么好的月光,我不干会活,能睡得下去吗。”
她心疼的摸着他手掌上的茧子说:“就不能早点歇一回啊,咱存的钱也不少了——”
他嘿嘿笑着刮一刮她的小鼻子说:“看看,要钱的是你,不要钱的也是你。不想早点住上红砖蓝瓦的大瓦房了,嘿嘿,快睡去,忙活了一天了。”
她听着男人的话美美的睡下了,好像看到了她家那两间红砖蓝瓦的大瓦房,不对,这就是睡在红砖蓝瓦的大瓦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