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起来她不在跟昙花说她昨夜的梦了,这是她的秘密,她好像一夜之间明白自己已经到了该藏有秘密的年纪了。
昙花当然也忘了她昨天说的梦,看上去画画又恢复了正常,只是好像有些懒,不想说话,只是低头默默的吃饭。一家三口吃晚饭照样去上学,昙花送了两个孩子去学校,想着张峰最近这几天忙着收田青,几天没回家了,就去他的收购站看看他。
张峰正在仓库里跟收购田青的人发火,原来昨天收的一批田青发霉了,很可能是这个收田青的小伙子被那个卖田青的人收买了,合伙糊弄他这个老板,不然这么好几千斤的一批货不会看不出有问题的。
“你说吧,这批货你咋办,是你赔呢还是找那个卖货的人来拉走呢?”他压住火气硬硬的说。
那个“走私”的年轻人早吓坏了,此时哭丧着脸说:“我,我也不想的峰哥,我替你收了几年田青了,哪回出过这个事,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我保证下次不敢了峰哥。”
他不耐烦的一摇头说:“别跟我废话,我再问一遍,你赔钱还是他拉走,我可不能叫我的人在我眼皮子底下糊弄我,我最恨小人作乱了。”
那个小伙子低下了头头说:“好吧峰哥,我赔钱,这几千斤田青算我的了。”
张峰愣了一下,用眼瞥了他一下轻蔑的问:“嗬,你还挺义气,他是谁呀?”
“他是我未来老岳父。”他红着脸说。
张峰理解的看了他一眼,还是严厉的说:“你老岳父这不是坑你吗,不知道这要是被我知道了不会轻饶你吗?”
他扭头看了身后的昙花一眼又转过头低低地说:“我也跟他说了,可他说你知道了也不会太难为我,因为他是你老岳父的老堂兄弟,论起来你还该叫他叔呢。”
“是谁呀,我哪个叔啊?”昙花上前急着问。
那个小伙子偷看张峰一眼嗫嚅着说:“不是嫂子,是,是他上个岳父。”
昙花明白了,他说的是画画的姥爷不是笔笔的姥爷,人是他前妻的庄上的不是她庄上的人,她心里一惊:怎么这两天老遇到“她”呢?她不由本能的仔细观察张峰的表情。
张峰盛怒的脸立刻露出复杂的表情,他一挥手说:“再说吧。”
看到身后的昙花眼里闪过一丝不安,但那丝不安马上被不屑代替了,他不看她故意冷冷的问了声:“你咋来了,进屋吧。”
然后自己先转身往屋里走了,那个年轻人脸上凝结的表情顿时松弛了,偷偷的笑着走开了。她跟着老公进办公室。
“那你打算咋办?”她关上门就问他。
“嗯,啥?”他低头翻开账本装糊涂。
“就是刚才的霉田青的事儿啊,总不能是你前岳父家的人就这么算了吧,那么一大堆,得赔多少钱呢,看起来是他家攒了几年的东西了,他们不是把你当冤大头坑吗?”她说着说着动气了。
她一向不过问他生意上的事,这次突然这么关心当然是有原因的,因为她口气里酸溜溜的味儿很浓,张峰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笑笑说:“这点小事,还劳你老人家大驾操心哪。”
她一下子火熄了,噗嗤一笑扑过去抱住他的肩撒娇说:“哼,我看你一沾上她的边就没魂了,看来我就是跟你过一辈子也抵不过她跟你过的几年。”
他顺势抓住她白嫩丰腴的手说:“看你,连死人的醋也吃,我总不能叫她娘家人说我认钱不认人吧,这点钱我又不是赔不起,嗯?”
她往他怀里一倒说:“窃,我才不管你钱钱后后的事儿呢,你爱咋着咋着,把钱都赔光我也没空搭理,只要不把你人赔给人家就中。”
他抱起她嬉笑着说:“人是赔不掉了,老了没人要了。”
她摸着他的脸说:“谁说你老了,男人四十一枝花呢,女人三十就豆腐渣了,看你,越长越帅了,我却成豆腐渣了,你这成天呆在外边做生意,也不知有多少相好的了。”
他的脸一板说:“你别胡说八道啊,我可不是那样的人。”
她捶着他的肩笑滚在他怀里:“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不经逗,我还不知道你是啥样的人啊,哎呀,最烦你这一点,没一点幽默感,人家说着玩儿就当真了……”
晚上张峰来家了,昙花还没回家,他到了家洗把脸就去昙花的卫生室了,然后坐在椅子上悠闲的跟诊所里的病人寒暄、拉呱了一会才等病人走光了跟昙花双双的一块来家了。做好了作业的画画领着弟弟在花园里看月季,月季还没有开,只是在新春里开始吐出第一遍的花骨朵了,花骨朵的尖尖儿上个个嫩嫩的透出点红和黄的各色的花苞,像一个个初生的婴儿小脑袋,很是喜人。笔笔穿着一双宽厚底子的旅游鞋在花园里跑来跑去的。
“笔笔——你弄啥了,给我出来——”
正和老婆说说笑笑着的张峰,一看院子里的景象就狮吼般大喝儿子。儿子和女儿一下子吓愣了,他们看着爸爸呆了一刻,然后一齐慌慌的往外跳。
他怒气冲冲的窜到花园边用眼睛仔细的检查了一遍花园后,脸色缓和了点,冲俩孩子责问:“谁叫你俩穿着鞋进我的花园的,这春天正是花棵出土的时候,踩坏了刚冒出头的花苗咋办?”
画画和笔笔都不敢言语了,昙花也不敢相劝。他看着同样穿着鞋的画画问:“画画,你弟弟没记性你也没记性,不知道不脱鞋不准进花园吗?”
画画低着头嗫嚅:“天冷,脱鞋凉……俺就是被月季花的花枝吸引住了不小心跨进去了。”
“冷,冷就不要进去,哼哼,还不小心跨进去了,那来后给我小心着点儿吧。”
笔笔胆怯的看着爸爸随着姐姐说:“知道了。”
看他气消了,昙花才敢责备他:“看你,几天不来家了来了就吵孩子,怪不得孩子对跟我亲不跟你亲,哼,活该。”
张峰笑笑说:“那不正好啊,俩孩子都被你据为己有了,等老了闺女儿都孝敬你,你吃着我看着。”
昙花娇嗔的说:“哼,看也不叫你看。”
爸爸来了晚饭自然得添菜,饭桌上有鱼有肉的,但画画好像不饿,动了几筷子就把一碗粥匆匆的喝了就说上楼睡觉。昙花看定她说:“不中,你今个吃的太少,在吃点,不然不准站起来。”
画画正是发育的阶段,今年猛的饭量大增,昙花总说她吃起饭来像个小牛犊,到了晚上总是昙花不准她吃太多,说是晚上吃的多了积食,不利于睡眠,发育阶段睡眠跟食物一样重要。可是今晚昙花却嫌她吃的少,明明这么多好吃的,她好像一点兴趣也没有,吃饭前也没见她吃零食呀。
画画却难受着脸儿说:“我真的吃饱了,不想吃了。”
张峰不耐烦的说:“看你,孩子自己不知道饥饱啊,不吃就不吃吧,还能饿着她呀。”
画画一听就从饭桌上站起身说了声“我去睡觉了。”就通通的跑上楼去了。
一家人都吃过饭来到客厅看电视的时候,张峰看看女儿房间的灯已经熄了,到她门口听听里面也没动静,就问昙花:“她睡这么早,电视也不看了?”
昙花站在床边边叠洗干净的衣裳也摇摇头说:“谁知道,每晚都是我撵着才去睡。”
画画进屋就把屋门反锁好,就躺在了床上,昨晚梦里的“妈妈”说好的她从此每天晚上都来看她,她是急着去梦中与她相会。
妈妈终于来了,她今天又换上了一身上衣洁白下身橙红色的短裙,头上扎个马尾,看起来像个少女,她艳羡的摸着她的头发说:“妈,你可真漂亮。”
她亲昵的摸着她的头发说:“我的画儿比我要漂亮,你一出生大家都看出来了,你继承的是我和你爸的全部优点,我俩的缺点你一点也没沾上,你可真会长。”
“不,妈,是你会生。”她调皮的说。
忽然她的脸一变,嘟着嘴撒娇说:“妈,才我爸吵我了?”
她笑容可掬的问:“为啥呀?”
“因为我去他的花园里没有脱鞋。”
“花园,还是那个花园妈?”她惊问。
“那个?哪个?”画画不解的问。
她眼神雾蒙蒙的凄然一笑说:“没啥,哦——你说脱鞋,进花园都要脱鞋?”
“是,他可爱惜那个花园了,他不许我们进去,就是我们非要进去看花或者捉虫就必须要脱鞋,不光我们就是他自己进去侍弄它们也要脱鞋,他还不许我和弟弟折一朵花,自己那么忙回到家就进去整侍它,我妈,噢,不对我新妈,她说我爸爸看他的花园比他的孩子还娇,呵呵呵。”
她的眼睛一亮,简直要露出惊喜的神色了,但马上眼帘动了几下长长的睫毛覆盖住了它们,她轻轻的说了声“真的?”
画画点点头说:“是真的啊,妈,你知道他为啥这么爱那个花园不?"
她掩饰的一笑说:“不知道。”
她把女儿紧紧的抱在怀里说:“画儿,你知道妈妈是怎么把你生下的吗?”
她摇摇头。
“你从没出生就调皮,妈妈怀着你吃尽了苦头,你在妈妈肚子里三个多月就会动了,且动起来的动静越来越大,后来搅得妈妈寝食不安的,到快生你的时候,你爸爸不放心,带着我去县里查B超,结果发现就竟然是斜生,必须剖腹产。那时候剖腹产的还很少,是你爸爸带我去菏泽市里做的手术。嗨,你不知道,当医生一划开妈妈的肚子,护士咋尖叫?”
“咋尖叫?”画画瞪着眼问。
“护士叫‘哎呀我的天呢这个小孩这是啥架势啊这个小孩咋会这个架势啊’原来你竟然是头朝右身子朝左,右腿在头上翘着,左腿在下跪着,你说你调皮不调皮,妈妈咋能把你顺顺当当的生下来啊?”
画画偎在妈妈的怀里幸福又害羞的笑了。
“产下了你你不知道你爸爸从外面进来见了你那个笑容啊,抱住湿漉漉的你就亲,把还躺在产床上的妈妈都忘了……还是医生嚎了他一声才想起我赶紧去把我抱出产床推出手术室了。哎呀,手术后的麻醉劲过去后可把妈妈疼坏了,那一整夜我脸上都是湿的,也不知道是汗还是泪,反正到天明了我被耗尽了精力睡过去了,你爸爸说他吓坏了,真怕我一下子醒不过来了……哦,你还记得妈妈的肚子上留下的疤瘌吗,你小时候有一回看到了就问我的肚子咋了,我说是医生在我肚子上划开一个口子把你掏出来了,你竟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你那是心疼妈妈呀。”
画画眯着眼想着问:“妈,真的呀,我都不记得了。”
她捏了一下她的小鼻子说:“你个小没良心的,妈妈可都一点一滴都记得啊,你的未来还很长,记忆之漏会不知不觉的漏着往事,而妈妈的生命只有三十年,跟我的宝贝只有六年,这短短的六年对妈妈是来说是多么的短暂,多么的珍贵啊,妈妈咋会漏掉一滴呢。”
她的眼泪又汩汩而出了,画画也被感染了,抱紧她的腰呜呜的哭起来。
“画画,画画——”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画画一睁眼,屋里空了,外面的门还在响,昙花的叫声刺耳的穿过来。
画画一皱眉,眼前的妈妈没影了,她恼怒的睁开了眼,眼前漆黑一团,外面现实中的妈妈在叫她,她不知道她该听从于哪个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