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做娘的。”我嘀咕几句，步入殿内便见她绷着脸坐在一侧，见了我忙起身行礼，少顷几个孩子也来，美仁眼睛红红的，我抱着哄了几句让乳母们带着去玩，才避开旁人问她，“出什么事了？不是二老进宫来看你和孩子么？好好的做什么不高兴，我这里想家人来一封书信都不容易呢。”
萧亦瑶却气得脸色益发得白，反问我说：“娘娘可知道，这几天林家的人和常家往来很密切呢？”
我一愣，委实想不到林府会愿意与常府相好，又听萧亦瑶絮絮地说：“皇贵妃可真是有一个好娘家，娘娘还不知道吧，常建业那个老狐狸已经在宫外开始撒网，一家一户的拉拢妃嫔的娘家，威逼利诱要他们看清后宫的形势，要他们别站错了队，不要有一日中宫易主，他们宫里的女儿们也跟着遭殃。”
此时莲衣正好奉茶进来，听见最后这一句，吓得晃了盘子里的茶碗，连声对萧氏说：“娘娘可不敢说这些话。”
萧亦瑶也自觉说得太过，致歉一声后又冷然含恨：“臣妾曾怨萧家之势不足以为皇上分忧对抗那只老狐狸，可也想家族单薄本不是错，家里就这些人还能怎么变去，这些年臣妾在宫里一分一分脸面辛辛苦苦地挣来，也不曾要他们帮臣妾什么，可万万想不到，会有一日他们因怕家族被臣妾牵连，而进宫来要臣妾向这些年来最恨的人卑躬屈膝，娘娘……臣妾方才气得浑身发抖，这会子手还颤着呢。”
我不自禁地蹙了眉，手里捧着莲衣奉上来的茶，努力地稳稳托着，不叫一滴茶水漏出来，又听她絮絮地说着：“臣妾今日也把话说绝了，喝令他们往后没事别进宫，若是怕被臣妾牵连，趁早辞了官职拿了家产离开京城过日子去，从今往后也别说宫里有个女儿做皇妃，就此了断罢了。”
她说至伤心处，不由得滚下泪来，呜呜咽咽地说着：“大过年难得见一面，不说骨肉分离的亲热话，却这样往我心里插两把刀，早些年我那样辛苦也不愿向那个女人低头，如今熬出来了，倒要没脸没皮地去贴上她吗？”
莲衣忙去绞了热帕子来给她拭泪，好声劝说着：“荣妃娘娘是在气头上呢，您也说大过年呢，可不敢掉眼泪。”
我缓缓喝下两口茶，转身将茶碗稳稳地放下，见她止了哭泣，才正色问：“你原说二老元月初四才进宫来见你，特地提前来了，就是为了这件事？”
她点头，恨道：“说他们没法子帮臣妾和常家斗，让臣妾好生照顾着宇琛，别惦记储君之位别惦记和潋滟宫争，好好安分地在宫里过日子。还有……还有，少和娘娘您来往，说您中宫之位，是坐不久的，若是一味地跟在您身边，将来皇贵妃上位后，臣妾的下场会很惨。”
我冷笑哼了一声，她忙离座屈膝，“娘娘息怒，臣妾只是照实说的。”
莲衣早将她搀扶，一旁劝着：“娘娘怎会迁怒您呢。”
我亦冷冷道：“难怪方才常大人看我的眼神，恨不得从眸子里射出几把刀，好当场了结了我，看来下一次再动杀戮，不远了。”
“杀戮？”她眼睛瞪得极大。
旧年凌岩山下遇刺京城遇袭两番杀戮都让我平安度过，可下一次未必就能如此幸运，他们想要杀我，可以有任何办法，还记得初入宫的一件件事吗？好好的车马翻了差点被烧死，好好的夜宴上，我却莫名其妙中了毒，当初那个枉死的宫女，如今也再没人提起，他们想要杀我，真的一点也不难。
“娘娘随皇上南巡的事，可一定要小心。”萧亦瑶怔怔地说着，突然似打了个冷战，一下冲到我面前屈膝仰望着我，“娘娘……您想过没有，如果您和皇上离开了京城，常家若在那个时候逼宫篡位，臣、臣妾和其他妃嫔都毫无招架之力啊。”
我亲手将她搀扶起来，冷静地回答：“逼宫篡位绝非说起来这样容易，得民心者得天下，但凡皇上好好的在江南，他们就不敢在京城贸然行动，不然只会背上千古骂名，即便扶持新帝登基，将来的路也会很难走。所以这么多年了，当初皇上羽翼未丰时他们为何不动手，而要等如今皇上可以相抗衡了才做这个打算？你口中那个老狐狸一直以来，贪恋的是权势，而非实实在在的地位，他企图掌控整个朝廷，但未必在乎朝堂上那张龙椅。可我们的皇上，却不愿被任何人摆布，所以才会矛盾冲突，才会有今日。你安心在宫里，还有太后在呢，出不了事。”
她愣愣想了半晌，才恨一句：“常云倩她究竟想要什么，这个女人……”
我笑：“曾经也执着于此，如今却想明白了，同一棵树上的果子还有酸甜苦涩不一样的，又何况不同血脉形形色色的人呢，作恶之人若能被理解，有何来恶？为善皆有法，为恶只在人心，正因我们不能理解她，才能真正制约她。”
萧亦瑶苦笑一声：“娘娘一说这些大道理，臣妾就想不明白了。”旋即又长长地叹，“早些年还没有宇琛时，臣妾什么都敢跟她对着来，反是这两年看见太多悲剧，才顾忌着孩子，渐渐软弱了。”
我笑：“你若还道软弱，这宫里便没有强的了。”
话音才落，香薷慌慌张张从外头来，说是安雅阁出了事，舒嫔与项婕妤发生争吵，项氏动了胎气，幸好太医赶去瞧了没事，但不敢瞒着上头，这才报上来。
我心中生怒，却听萧亦瑶说：“娘娘歇着吧，对付有些人，说道理没用，就得吓着唬着，她们那根不知道转去了哪里的神经才能乖乖回原位待着。臣妾今日正一肚子火呢，偏有人要撞上来。”
莲衣也轻轻拉我一把，我只能颔首答应，看着她气势汹汹地离去，能想象一会子霍结衣挨骂的模样，想着两人才来时的模样，想着寰宇宠幸他们的原因，不禁喟然。
莲衣轻声说：“是该有人杀一杀舒嫔了，不然等真闯了祸，可来不及了。”
我静下心来，又将萧亦瑶那些话理一理，心里头隐忧重重，对莲衣道：“也不知道常家如今笼络了多少人，他们势必是想孤立我，皇上那里未必不知道，可他只字不提，我反而很难做。”又叹，“总有这样那样的事冒出来，也不知道二月初一还能不能动身。”
不过是几句抱怨，这些话没人能给我答案，唯有且行且看，走一步算一步。倒是不多久荣妃那里就有人传话来，萧亦瑶竟把霍氏带去了安阳馆那个阴气森森的地方，又说细的话改日亲自来告诉我，今日但请我放心，舒嫔一定不会再惹是生非。
这一晚寰宇在芬芳殿留宿，实则如今太后仍要求六宫不得与皇帝亲近，荣妃也不见得比旁人多了什么机会，可皇帝夜宿到底是一分恩宠，且她今日才代我去安雅阁教训了舒嫔和项婕妤，寰宇前去，也是为她长脸撑腰。
但纵然与萧亦瑶如今那般亲厚友好，我心里还是会觉得不舒服，礼教礼法之外，哪个女人不愿自己爱的男人一生只爱自己？我知道身为一个皇后该如何与六宫相处，可也不愿抹杀心里这一个永远不会实现的愿望，不愿扼杀自己的本性，同时之所以有此心念，也正因为深深爱着那个男人。
另一件叫我略尴尬的事，这晚袁卓已来为我请平安脉时，察觉出了我昨夜有异于平日的作息，人的脉象气息很神奇，哪怕多吃一碗饭多喝一杯酒，隔天就会不一样，又何况一夜旖旎，他怎能察觉不到。
身为大夫他说话无需避讳，直白地向我呈述：“娘娘昨夜若与皇上行房，臣这些日子会更加谨慎照顾您的身体，您的身体恢复得很好，极有可能再次怀孕。但娘娘产后不久月信尚未调和，不知何日重来，无法用以判断计算日子，所以需要每日把脉，一旦确诊是喜脉，您恐怕就不能随皇上南巡。此去比不得凌岩山，江南十分遥远，十数日的车马颠簸，身体必然承受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