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尴尬地笑后连连磕头谢恩,我则挽着金儿离开。而这一逛竟不知不觉也有一个时辰,回寝殿时天色已大黑。我觉腿脚酸痛,且来人说涵春已歇下,便不再去看她,略略用过晚膳后正闲闲地在殿内绣美咲的肚兜,外头突然一阵吵闹,金儿忙赶出去查看,我搁下手里的绣绷,心里莫名地隐隐有几分不安。
“娘娘,出事了。”果然等来了火急火燎的金儿,她吓得脸色苍白,开口便是,“娘娘,姑姑被抓起来了。”
“莲衣?”我心头一咯噔,“什么事?为什么要抓她?”
“贵妃娘娘吃了咱们坤宁宫送去的小菜中毒了,羽林军未免下毒之人逃走,把全部碰过膳食的人都抓了起来,而姑姑是首要负责的人,自然不会放过。”金儿一边说着就跑去开柜子翻我的衣裳,“娘娘现在要去吗?奴婢伺候您更衣。”
我的心砰砰直跳,看着金儿捧着凤袍到我面前,烛光下金银线绣制的凤凰熠熠生辉,可心里却一片寒凉晦涩,竟渐渐在唇际扯出冷笑:“去做什么?”
“娘娘……”
我肃然看向她:“收起来吧,莲衣不会有事,我倒要看看,谁敢动她。自然这件事不是冲着你姑姑来,是冲着坤宁宫,冲着本宫吧。”
“娘娘。”
我冷然:“收起来,去打水准备我洗漱,不管外头刮什么风,今晚坤宁宫都要太太平平地过,去年今日是什么日子,你可知道?”
金儿抿着嘴,想求我又不敢开口,只能将凤袍又放回去,招呼宫女来打水伺候我洗漱,但敬事房的人还是来了,说是奉羽林军的命令来向我汇报莲衣的事。
我这才细细知道了所有的事,原是莲衣带人奉上我呈送的小菜后,潋滟宫的宫女不慎将酒洒在了贵妃的菜品里,如此算是毁了我的心意,而因食材珍贵并无多余,林宛梅便说害喜没胃口,将她面前的菜端到了贵妃那里,贵妃这才吃了中毒,但因量少,算是捡回一条命。
“如此说来,若是林昭仪吃了那一碟菜,中毒的会是她和腹中的胎儿?”我冷然看着敬事房的太监,他吓得一头虚汗,战战兢兢回答我,“奴才也这样认为。”
我颔首,吩咐他:“莲衣是坤宁宫的人,你去告诉羽林军,若怀疑莲衣,就直接怀疑本宫好了。”
“奴才不敢!”那太监吓得腿软,我却吩咐金儿,“带公公下去。”
金儿带人离开后,屋子里一阵寂静,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人非要在今天给所有人添堵,又或者只是想让我不自在?但林宛梅若真的吃下了那些食物胎儿不保甚至自己也丧命,这件事究竟该算在谁的头上?而为什么又偏偏是常云倩代替她吃下这碗菜,一切到底是巧合,还是算计?
不久金儿回来,她还是第一次独自服侍我入寝,平日虽看着莲衣做这些那些事,头一回自己来,竟有些手足无措不知从哪儿做起的好,更何况有这件事在,脸上心里都不自在。
“你下去吧,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我看她手忙脚乱的,也不想勉强,她推辞了几句,到底不敢违逆我,悄然退出了寝殿。
殿内烛火还明晃晃地燃烧着,平日莲衣都会在我上床后将蜡烛一支支吹灭,那段时间我们会说几句体己的话,一年的光景不长不短,却已成了我每天的习惯,今日她突然不在,我走在寝殿每一个角落吹灭那些蜡烛,才知道自己住的屋子究竟有多大,才知道她为我做的每件事有多细心。
吹灭最后一支蜡烛,屋子里顿时陷入黑暗,只有窗外月光隐隐地透进来,眼睛在适应了黑暗后,还是能看见屋子里每一件摆设,我摸索着慢慢走到床边,今晚索性连被褥也没有人铺,慢慢爬上床摸到一床被子,便将自己紧紧裹住。
原以为黑暗中自己会想很多事,反应过来才发现脑袋一片空白,大概是要想的事太多了,反而放空了自己。软软地歪着身子躺下,被子裹得很紧,如蚕蛹一般手脚被束缚无法动弹,却也是这样感觉到些许温暖和安心,去年今夜是我没有落红的除夜,他用最大的宽容和爱包容了我的胆怯和彷徨,然一年之后,等待我和他的夜晚,会是什么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我依然毫无睡意,正想着要不要松开被子舒展手脚,忽而外头一阵骚动,且灯火大亮,仿佛一直从宫门前照亮到我的寝殿,我自然要坐起来等待金儿来通报是出了什么事,可被子裹得太紧,腾起身子时一个重心不稳,竟带着被子直接从床上滚下来,而恰是此时殿门打开,一团光亮迅速靠近,我狼狈的样子毕露无遗。
“怎么回事?”我正被光亮刺目眯眼还没看清来的人是谁,就听见寰宇熟悉的嗔责,而后就被稳稳地抱起来放到床上,才看到逆光的他的身影,不等我开口他便手一挥,后面掌灯的宫女都下去了。
“皇上……”我木愣愣地以为自己是在梦里。
“嗯。”他却只是轻轻应了声,便自行脱了外衫鞋袜,不等我动手侍奉,已上床坐到了里头,继而掀起一床被子就拉着我躺下,紧紧把我抱在了胸前。
“皇上……”肌肤相亲,我才意识到这不是梦,想要挣扎,却被束缚得更紧,而这种感觉,远比用被子如蚕蛹般裹着更温暖更安心。也是这一刻,我才闻到他身上的酒气,略嫌浓烈,却并不让人讨厌,或者说对我而言,这也是让人贪恋的气息。
“睡吧,朕醉了。”他慵懒地说一声,又将我搂紧一些,而气息果然越来越缓慢沉稳,当真是进入梦乡了。
听着他胸膛里有力的心跳,仿佛自己也被他周身的酒气熏醉了,一年之后值得纪念的夜晚,虽然有诸多枝节横生,可他到底来了,到底还是在我身边,我最喜欢林宛梅那句话:宫里人都知道,皇上心里只有娘娘一人。
这一夜安眠,我醒得比寰宇早,悄然离了床铺,唤宫女准备热水,等他再醒来,便侍奉他香汤沐浴,昨晚带着一身酒气入眠,都不及洗漱,今日还有诸多应酬,岂能这样去见人。
坐在浴桶旁为他擦拭肩膀,他突然伸手握住了我的手,因在他身后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听他缓缓地说:“昨晚朕醉了,有没有吓着你。朕答应过你,你不让朕来,朕就不来烦你,可是昨晚醉了,于飞……你别生气。”
我伏上他肩头,他被热水浸泡的身体微微有些发烫,酒气不再,肩颈间只有那熟悉的味道,他笑起来:“没有生气?那朕就安心了,方才醒来发现在你的床上,朕真有些后悔,怕你恼。”
我轻声问:“那皇上知道自己来吗?”
“知道。”
我矫情道:“那就不生气了,若是不知道自己去了什么地方,胡乱闯来的,臣妾大概要生气,猜想你心里想着的是霍荣华还是项贵人。”
他笑:“怎么也不是她们吧。”
我恼:“那是说确有别的人?”
他转身看我,在我脸上啄了一口:“不要闹,你明明知道朕的心意。”
我心里腹诽,知道有何用,涵春还知道傅铭的心意呢,如今又如何,但嘴上到底舍不得这样说,对我而言他委实付出太多,他和傅铭本是不同的存在,于是正经提那些事,问他:“贵妃眼下如何?”
“没有大碍,你放心。”他脸色稍沉,略一叹,“只是要委屈莲衣几日,但你不必担心,没人会伤害她。”
“臣妾明白。”我轻轻应了声,转身去取来浴巾袍子侍奉他起身更衣,两人近来少有这样的时候,却一点也不尴尬,待一切妥当已是大半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