寰宇听了半堂课，便与我离开了书房，一路上说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想起很多从前的事，说以前寰宥很调皮，在书房里总不肯安分，挨打也不少，但就是降伏不了，他苦笑：“三岁看老，他的性子自小就那样。”
我静静地听他说着，看得出来这位兄长对弟弟始终有深厚的兄弟情谊，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坤儿的事朕始终有些放不下，你说这孩子为什么突然犯浑，更难得他那样温和的性格，竟敢一字不提牢牢地守住心事。”寰宇有些无奈地看着我，“于飞，你明白吗？”
我点头：“莲衣去问过书房里的人，说课堂上没发生过任何不愉快的事，若仅仅是想念皇上，也不至于不开口，臣妾斗胆猜测，大概是潋滟宫里出了什么事。大概要问和贵妃才能得到答案，可是皇上觉得，您或者臣妾合适去问她吗？问了，又会得到该有的答案吗？”
寰宇的脸色渐渐沉重，捏着我的手也稍稍用了力，我们依旧一步步走回涵心殿，他长久地沉默不语，快到涵心殿时，他才突然停下对我说：“若有一日朕不得不伤害那孩子的心，于飞，你能照顾好他们吗？”
我心疼他的无奈和对孩子的爱，用力地点头答应：“臣妾要做的，是永远不要让孩子与他们的父亲生分。”
寰宇一怔，眼中终露出温柔的目光，似感激地捏了捏我的手，之后一起回涵心殿，他道一声累了，就在榻上阖目休憩，一只手却握着我的手，始终没放开。
一下午寰宇休息得极好，醒来后他在桌前批折子，我在一旁奉茶研墨，拒见任何一个大臣，直到晚膳时分，他和我一起回坤宁宫用膳，可惜我月信在身不能侍寝，夜里终是将他又赶回了涵心殿，可翌日寰宇抽空又来，自然也不能留宿，反反复复这般亲热，转眼就是数日。
这日晨起梳妆，莲衣与我说腊八节的事宜，太后因高兴，要摆宴请皇室宗亲，也说让二十四位秀女列席，我听见这句心头一紧，突然明白了寰宇这些天对我的温存和痴缠，他知道有些事不得不做了，他是在希望能尽力地补偿我。
莲衣又问我：“锦绣宫那里来人问，说秀女当日穿一色的服饰，还是可以自行打扮。”
我冷笑：“这定是那些女孩子撺掇执事太监来问的，她们当中必然有想要出彩的，就依了她们吧，叫她们自行打扮，我们也好由此看看个中差别。”我顿了顿又道，“秀女里有一位霍氏，是将门之女？”
莲衣想了想，去翻来花名册，回答我道：“是平南侯府上的千金霍结衣，她的兄长霍志诚如今承袭了爵位，老侯爷曾是平南大将军，但如今手中兵权大不如前。”
象牙梳子被我紧紧握在手心，梳齿刺在掌上，隐隐的痛直往心里钻。
莲衣已明白我的心思，轻声问了句：“主子想好了吗？”
我苦笑：“我断然是不愿意的，可有什么办法呢，为了皇上为了朝廷，为了江山社稷，只是难为你，要看我这副心胸狭隘的嘴脸。”
莲衣劝我：“怎么是心胸狭隘，若换做男人，他们愿意为自己心爱的女人找别的男人吗？”
我一愣，不想这样的话竟从莲衣口中说出，一时觉得好笑，心里的不悦淡了许多，便要她去芬芳殿打声招呼，别叫萧亦瑶届时打翻了醋坛子。
莲衣却又提醒我说：“荣娘娘的醋坛子终是有限的，她性子直都露在脸上，您或皇上哄一哄便没事了。只是静贵嫔，这些日子她常与锦绣宫往来，不知道会作何感想，总不见得为了平复她的心情，您去求皇上。”
我揉一揉额角烦恼：“她的确是个隐患，就是这样明知道她心中有疾，却挑不出毛病的人才难对付，只好派人看着，别叫她做下难以挽回的事。”
如是日子一晃至腊月初八，常云倩与萧亦瑶奉命来替我添五谷，而后坤宁宫里熬制出许多腊八粥赏赐至宫里宫外，寰宥也果然带着琳琅入宫，小妇人如今春风满面，私下告诉莲衣她已与丈夫行合卺之礼。
我自然是欢喜的，可就是弄不明白，寰宥的态度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变化，而至今没有机会听他说管国之行，琳琅也说丈夫在家很少提起。
夜里太后摆宴赏赐皇亲宗室，二十四位秀女也列席，在我的授意之下荣妃起头请几位秀女表演才艺，霍结衣一曲古筝艺惊四座，众人击掌赞叹之时，我却回眸看寰宇，他与我目光相接，我蠕动嘴唇无声地唤了：“皇上？”
寰宇再三犹豫，终是点头，才缓缓将目光从我眼中离开，再与岳祥递过眼色。
我脸上有笑容，可牙齿已在口中紧咬，只听得岳祥高高地喊着：“皇上有赏。”便见座下一片安静，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了皇帝。
岳祥奉来各色物件，寰宇挑了一块玉佩捏在手里，起身离座缓步走下去，众妃嫔臣子也起身相迎，却见他径直走向了霍结衣，亲手将玉佩放入她的掌心。
窈窕女子巧笑盼兮，霍结衣福身谢恩，柔婉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却没有人能听见我心内的悲泣。
寰宇返身归座，霍结衣亦归入秀女之列，看得出来那些女孩子中不乏羡慕嫉妒之人，或有一些觉得自己姿色远在霍氏之上，又或有一些自认家世优越，怎能容得毫无过人之处的霍氏如此出挑，如此她必暂时难再与锦绣宫诸人和睦相处，可她今日的福气又何止一块玉佩。
我示意莲衣到身边，解下腰上的荷包让她送下去，莲衣到那里时也引起不小的骚动，但见霍氏接了荷包后，遥遥向我拜服，我侧目见坐下皇亲宗室无不交头接耳，他们必然知道，今晚这位霍小姐就要平步青云了。
不久莲衣又奉我的旨意去找岳祥，告诉他暗香疏影后面的馨云堂已然准备好，皇上今晚若有意，可在那里临幸霍氏，莲衣回来却对我说：“岳公公嘀咕了几句，说那里挨着暗香疏影，怕叫林昭仪心里不痛快，毕竟非一日之事，越是长久越是叫人心里膈应。”
我含笑看着台上热闹的大戏，看也不看莲衣一眼，“她有什么可不痛快的，她现在能侍寝吗？再者等孩子生下来后，又或许换了李结衣张结衣受宠，碍不着她的。我也是为她好，这阵子皇上若常在那一处流连，也不怕歹人有胆子在天子眼皮底下对她下毒手。”
莲衣道：“公公只是嘀咕，并没多说什么，更没说是昭仪的心意，许是奴婢多心了。”
“何止你多心，怕是所有人都会多心，不过真不必太担心，这才刚开始呢。”我的笑越发冷，只怕就要露在脸上，莲衣察觉出我的不悦，再不提这件事，还是后来美瑭美仁来痴缠撒娇，我心里才松快一些，但看着两个女娃娃娇俏可爱，便更想念我的美咲，各种烦心伤心之事纠葛在一起，一度觉得自己要无法在宴会上坚持下去。
终于熬到热闹的夜宴结束，皇帝率我与诸妃送太后回寿宁宫，众妃止步于宫门外，唯有我和寰宇一直将太后送入寝殿。
老人家没有说什么话，只是打发我们早些休息，我与寰宇缓步走出寝殿时，周遭仅我们两人，寰宇拉我停下步子，轻轻地唤我于飞，我垂首对着他，却没有胆子看他的眼睛。
“委屈你了，是朕不好。”他轻轻捋起我鬓边散开的青丝，笨拙地为我扶正发髻上的钗环，而后握着我的手说，“也许朕再也不会选秀，不为任何人，只为了你，要你亲手去挑选别的女人送到朕的身边，没有比这更残忍的事，于飞……”
“皇上别再说了，您的心意臣妾明白，臣妾的心意皇上也明白，这就足够了。”我抬头看他，努力不叫自己落眼泪，几乎笑着对他说，“霍结衣是好女孩，皇上好好对她，她年岁还小，臣妾往后也会好好照顾她。您需要霍志诚来重整兵权，我们就不能亏待了她的妹妹，臣妾都安排好了，岳公公会为皇上引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