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过年,秋长天便领兵出征了。
热闹的大司马府,也就随着秋长天的出征渐渐沉寂下来。
这一方面是由于秋长天去了东陲,另一方面,则是秋长天离开前,突然将把持内权十余载的郑氏架空,把内权给了崔氏。
大司马府里人人自危,不知道这是否预示着一次翻天覆地的变化。只好在一切明朗前,先夹起尾巴,不被任何一方落下把柄。
秋景浓知道,西苑和东苑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就算她不想,秋景华也必然不会叫她好过。
何况她本就看不上秋景华。
崔氏问过秋景浓,秋长天临走前,可否和秋景浓谈过话,秋景浓如实相告,最后换得崔氏一句“阿浓确实长大了。”
她分不清崔氏这句话是喜是悲,然而她只是当做耳边风,听过,便忘到了脑后。
十四岁这一年的新年,过得悄无声息。
秋景浓甚至都回忆不起来前一世的这一年是怎样度过的了。
许多事情都改变了,她的生活也偏离了预定的轨迹。
可智闲大师说,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大司马府的大祸,躲不过。
年还没出头,宫里每年都会举办的宫宴又要开始了。
上一次宫宴还是千秋灯会之后的那次,回来后,她的大姐成了二皇子的未婚妻。
这一次,秋景浓不知道又是什么在等着自己。
宫宴这天,秋景浓一日既往的素净打扮,和崔氏同乘了一辆马车,怀着紧张的心情前往皇宫。
因着府里只能出一位夫人,如今崔氏掌了权,便是由崔氏带着秋景浓秋景华秋景露三人出席的宫宴。
秋景华不愿与秋景浓更不愿跟崔氏同车,破天荒地主动要和秋景露坐在了一辆车里。
说道秋景露,倒是叫秋景浓大大地惊讶了一番。
她已经很久没见秋景露了,几次出门,秋景露都称病不出,平日里也没见她,就连秋长天出征,秋景露也没有露面。
秋景露长得像秋长天,一双丹凤眼挂在脸上,颇有些美人坯子的潜质,只是往日里秋景露太过于畏首畏尾,怯懦的气质更盛,掩去了她的容貌。
而此时站在马车旁的娇俏少女,竟是美得教人移不开视线,就算站在名冠长宁的秋景华身边,也丝毫没有被比下去。
秋景露微微笑着站在马车边,清瘦了不少,越发显得丹凤眼大起来,这一日略施了粉黛,五官都比往常更精致。最重要的事,她不再害怕了。
秋景浓吃惊的目光正对上秋景露,后者没有躲闪,只是微微朝她点了点头。
秋景浓回头看了崔氏一眼,钻进了马车。
车子一开始动,秋景浓就忍不住靠过去,问道,“娘亲,你看到了吗?露姐姐好漂亮啊。”
崔氏点点头,倒是非常平静,笑道,“怎么,阿浓觉得自己朴素了些?”
秋景浓低头看看自己一身青色暗花的衣裙摇了摇头,如果有可能,她甚至希望隐去身形,淹没在人群里,又怎会在宫宴上争奇斗艳呢?
“没有,只是觉得露姐姐变化好大……”
“你露姐姐过了年就要及笄了。”崔氏点到为止。
秋景浓恍然大悟。
然而她仍旧觉得,是有什么东西,从内心里改变了她,支撑着她,才会露出那样一个自信大方的笑容。
秋景浓也不再说话,直接靠过去,偎依在崔氏身边,闭目养神。
崔氏也不推开她,只是好笑地揶揄道,“十四岁的大姑娘了,还这么粘人。”
秋景浓依偎在崔氏怀里没说话。
不多时,马车已经到了皇城,穿过了一道一道宫门,最终停了下来。
下车交换了名帖,秋景浓跟在崔氏身后,重生以后,第二次踏进这皇城。
还没走到御花园,就看见远远地有个颇为眼熟的人影等在朱色的宫墙外。
走近了,果然是陆葭伊。
陆葭伊跟崔氏请了安,便笑嘻嘻地拉起秋景浓跑掉了。
“喂喂喂,你好歹把跟我娘亲请安的那份文雅保持到我娘亲看不见为止好吧?”秋景浓挣开陆葭伊的魔爪,斜睨了她一眼,说道。
“呦,秋七小姐生气啦?”陆葭伊凑过来,在她耳边说道,“我好害怕呀!”
秋景浓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话说回来,听说去年华拓山异相是因为智闲大师的谶言么?”陆葭伊一本正经道,“你们家又有人会凤仪天下?”
什么叫又?
秋景浓不解。
等等,连陆葭伊这个江湖百晓生都知道了这件事,看来林添颐没少在这方面下功夫。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秋景浓问道。
“年前就知道了,这不是一直没见到你么。”陆葭伊回答道,“现在半个长宁都知道了。”
“宫里呢?”
陆葭伊一拍秋景浓脑袋,“你傻啦?林二小姐可是宫里那位的侄女。”
秋景浓仿佛看见了眼前的一场恶战。
“你那个露姐姐倒是比前些日子见她强了不少。可是她怎么和秋景华走在一块?”陆葭伊拉着秋景浓,一面往御花园走,一面说道。
秋景浓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没说话。
“哎,那不是叶四小姐么?”陆葭伊眼尖地看到从宫门那一侧走进来的一群人。
“你看,中间那个穿紫色衣裙的妇人,便是叶夫人。”陆葭伊悄悄指给秋景浓看。
那夫人虽然已是上了年纪,却端庄美丽得很,举手投足间满满的都是贵气。
陆葭伊从前说过什么来着?
叶夫人是东平李氏。
秋景浓莫名的,觉得叶夫人会和自家娘亲成为密友。
即便两方现在已经完全处于对立的两面。
叶璇倒是不会想那么多,远远看见她们,便挥了挥手,叶夫人也朝着这个方向看过来,低头问了叶璇一句什么。
也不知道叶璇怎样回答的。
等到了御花园,各位夫人已经带着各自的女儿坐在了席位上。
大司马府权倾朝野,自然是被众夫人尊为上宾,居于上位了。
秋景浓原以为身为被恭帝新扶植的叶家主母,李氏会自动自觉地自成一派,没想到李氏带着叶璇一进大殿的门,便亲亲热热地坐在了崔氏身边。
两位长宁城里颇有权势的当家主母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番寒暄,引得原本就摇摆不定的众人更加不知道该如何站队。
“这位是秋七小姐?”李氏的目光若有所思地盯着面无殊色安静坐在一旁的秋景浓说道。
崔氏点点头,推了推秋景浓,道,“还不见过叶夫人?”
秋景浓简单地施了个礼,并未有多亲热。
她自是希望叶夫人能和自家站在一边的,可是长宁城里最有权势的两家若是私交甚好,怕是恭帝反倒更加忌惮秋家了吧。
再者李氏的目光太复杂,叫她琢磨不透。
“早就听说秋七小姐的大名,今日难得一见,果然容色倾城,有仙妃之姿。”李氏熟络地握住秋景浓的手,笑道。
秋景浓微微僵了僵,偷眼去看坐在一边的秋景华,后者脸色铁青,没说什么话。
倒也是,容色倾城这等赞美,向来是归于秋景华的,何曾落到她头上过。
秋景浓蹙着眉,一副为难的样子道,“肯定是阿璇,老提起阿浓的窘事来吧。”
叶璇抗议似地嘟了嘟嘴。
李氏笑道,“秋七小姐是我们璇儿仅有的几个朋友之一,自然提及的多。”
原本对李氏主动示好的一众人等算是摸到了一丝头绪。
年前几次聚会,秋景浓和叶璇总走在一起,各位命妇也都听自家女儿提起了,看样子今日李氏的这一番示好,也不过是给秋七小姐一个面子。
秋景浓也是这番合计,李氏这样一来,相当于对长宁城的小姐千金们发出了一个信号,若是自家女儿和叶璇交情甚笃,那么便算是和叶家结盟了。
如此一来,不但旧久病初愈的叶璇可以轻松进入长宁城的社交圈,而且也使叶府的崛起显得不那么突兀。
秋景浓知道李氏的心思,便也不遗余力地帮衬了她。
对叶府示好,总归比树敌要好。
秋景浓这样合计,却不知道李氏心里是另一番合计。
原来她便是秋七小姐。
前些日子,叶瑾还没有出征,一日李氏在书房见到他一个人,坐在案前看着一个什么物件,不自觉地便出了神,嘴角还挂着笑,奴仆叫上几声都不理睬。
等她一进去,那孩子立刻手忙脚乱地把什么塞到了袖中。
李氏自然是知道,这孩子八成是通了事理了。
往后的许多时日,李氏一直妄图旁敲侧击下想要搞清楚那人究竟是哪家小姐,那小姐是否也对叶瑾有意,只是这孩子守口如瓶,丝毫问不出来。
直到那日和叶璇闲谈起来,才知道叶瑾竟然将自己的玉佩给了秋景浓,这才恍然,原来是她。
秋景浓过了年才十四岁,待他及笄,叶瑾也不过十九岁,还需等上一年,不知道那时秋景浓是否愿意等他一等了。
此番李氏不过想要试探秋景浓一番,没想到非但没有试出秋景浓的心思,反而叫她顺水推舟欠下一个人情。
不晓得这孩子究竟是知不知道自家儿子的一番心意。
她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傻?
“听说秋七小姐和我们家瑾儿倒是有些交情?”
叶瑾……
秋景浓只觉得心下一沉,面上绽开一个无邪的笑容,道,“我胞兄秋意南和叶大公子颇为熟识,怕是叶夫人误听了坊间的传言罢。”
秋景浓这样一说,众人反倒是想起年前疯传了好一阵子的一个有关秋意南和三皇子慕子宸的传言,不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眼风大作。
秋景浓在心底暗叫不好。
自己可不能阻了自己哥哥的姻缘。若是叫这一众小姐都以为秋意南有龙阳之好,岂不是罪过?
“要说熟识,阿浓反而和三殿下更熟一点。”
秋景浓脱口而出,完全忘记了自己这话说出口,大家又会转几个弯,想些什么。
那时候秋景浓不知道,只是这样一个小小宫宴上的短暂交谈,竟然影响了她的一生。
后来的许多时候,秋景浓都想,若是这一天,她和重生前一样称病没有来,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然而命运给了她重新来过的机会,却只给了她这一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