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还在意,白烟脸色才稍微好了些:“毫不迟疑地说是,你是他的未婚妻。如果不是那句话,现在你已经在死牢,我们也在回城的路上。谁想你非但不感激,还说城主不在乎你。”
喜喜的心口又疼又堵:“我不满的是是他强人所难,非要留我在墨家。”
白烟顿了顿,算是认了这个理:“所以城主很认真地在补偿。”
有些事又哪里是能补偿的,喜喜只想过平淡安静的日子,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太爷爷要及时金盆洗手,安心在一个小地方开个小小当铺。哪怕是一家过得清贫了,也不肯再去将地洞里的那些财宝拿出来。
白烟还想嘴碎几句,听见有人过来,将鸡汤从她手上拿回。
饿了一晚的喜喜突然发现鸡汤的可贵,可已经晚了,刚要抢就被她巴掌盖脸一掌压下,点了穴道助她静躺。
“御医亲自来看过,说不应该昏迷这么久的,墨城主手下的那名神医,只怕身份有待商榷。”
原来是太子来了。他还真是关心她,每天带三个御医来把脉,还妄图用针扎醒她。
门外的人说着话,已经走进里面来。从脚步声听来,喜喜可以判定一起进来的还有墨白,另外还有四五个人。
白烟将珠帘放下,站在床前说道:“云姑娘还没有醒来。”
皇甫神意视线往她身后扫去:“倒是昏迷很久了。”
墨白说道:“喜喜她不会武功,身体弱。对了,这几日我的护卫和殿下的护卫一起追查线索,也查出了一些头绪。”
皇甫神意问道:“哦?是什么头绪?”
白烟上前说道:“张良娣死得蹊跷,我们想寻她的家人问话,谁想其家人已经不知所终。好在老天开眼,到底还是让我们找到了一个活口。”
皇甫神意眼神微闪:“他可有说什么?”
白烟说道:“也没说什么,只是说张良娣出事的两个时辰前,家人就被人挟持走了,那挟持的人中,他还认得一个。但奈何不会作画,因此我们城主已经寻了画师。他只是受了刺激,心绪不定,已让他服药躺下,估摸着明日才能醒。等他醒后,再告知画师,画像就会送来。到时候就能真相大白。”
“原来如此。”皇甫神意说道,“果然墨城的人办事得力,我们王府的人办事若有你们一半细心,日后定能更好地为朝廷效力。”说罢,又扫了一眼身边几人。
那四名护卫神情一凛,颔首躬身,大气不敢出。
“不知那位张家人在何处?”
墨白说道:“我已将他安置好,为了他的安全,等画像送来,确认那劫持的人,再让他出来不迟。”
皇甫神意连连应声,又道:“不如先去后院共饮一杯,反正是明日的事了。”
“也好。”墨白随太子同出,又偏头对白烟说道,“宋神医应该快将药配好了,你去拿过来,等会我来换药。”
皇甫神意笑道:“听闻云姑娘受伤之后,都是墨城主亲自为她换药,这种见血的活,为何不交给别人?”
墨白道:“她是我的未婚妻,亲自来,我才能安心。”
“日后两位定是伉俪情深,让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承太子吉言。”
全将话听入耳的喜喜想,还好刚才没有喝鸡汤,否则非得吐出来。
那只熊猫什么时候这么情深了?
不要吓她好不好。
话越听越腻味,毫无可取的地方,听着听着喜喜就真的睡着了。
太子府中,夜深人静,长廊上灯笼半丈一盏,映得廊道明亮,犹如天上银河。
太子书房中静无一人,门口守着两个侍卫,听见长廊那边有人过来,目光警惕地看去,看见来人,面色才和悦,露出恭敬之色来:“吴先生。”
吴为负手走来,面上淡漠:“开门,好好把守。”
木门轻开,吴为步入书房,径直往里走。待门关上,他扳动书架上一处机关,用力将放满书的书架往右边推去。书架后面,赫然出现一条暗道。
他弯身往下面走去,不过两丈余长,就见了灯火,未行至平地,已见有人在那里等候,忙行礼道:“殿下。”
皇甫神意闻声回身,没有废话,说道:“我方才从宫里回来,看来墨白不得不除了。”
吴为问道:“圣上对殿下说了什么,让殿下得此结论?”
“父皇身已腐朽,脑子更是腐朽不堪。不趁墨白入京铲除,反倒想继续与墨城修好。传唤我入宫,又遣了几名御医,赏赐名贵药材,要救治那云喜喜,命我定要安抚好墨城众人。还说待她伤好后,再随墨白进宫不迟。”皇甫神意冷笑,“如此隆恩,连我也不曾得过。”
吴为眉头微拢:“墨城的确是殿下登基后的大患,只是用张良娣借刀杀人一计不成,也无其他计策了,毕竟是在太子府中,做得太过,倒会给自己惹上麻烦。”
提及此事,皇甫神意已恨得怒火中烧:“都怪那云喜喜,坏我计划!”
“那云喜喜的确不简单,孔雀城事败,也有她的缘故。”
皇甫神意抬眼盯着他:“先生腹中无计策?”
吴为微顿,略有迟疑:“……没有。”
皇甫神意看出端倪来,压下怒火,道:“先生有何计策,只管提。”
低矮的密室里唯有一支蜡烛亮着,照得两人面色都发黄。吴为脸上血色渐无,眼神却犀利起来:“那墨白对云喜喜一往情深,十分钟情,殿下看来,可是有假?”
皇甫神意略微一想,答道:“应当不假,云喜喜受伤那日,墨白可是不管不顾,连对我的礼数都冲动得忘了。”他低吟一声,“先生是想从云喜喜身上用计?可云喜喜并不像是会帮我们的人。”
吴为摇头:“并非是要收买云喜喜,当日我们逼迫张良娣自尽要嫁祸云喜喜,可没有想到云喜喜竟在短短时间内想到那种方法,导致我们无法顺利实施计划。由此可见,那云喜喜非池中物,胆识和气魄更非一般人可比。”
“那先生的意思是?”
“挟持云喜喜,让墨白单独赴约,埋伏好杀手,将他伏杀。”
皇甫神意这才明白为什么吴为方才要迟疑,比起借孔雀城城主的手来杀人,这件事要更冒险。如果伏击没有成功,墨白肯定知道是自己所为,毕竟要从太子府将人挟持走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前有张良娣一事,后有挟持一事,别说他要怀疑是自己做的,就连宫里,也会猜到是他。
皇甫神意双拳不由紧握,手背青筋暴起,有点进退两难。
成,日后他就能安心坐拥江山;不成,他连太子之位都要丢了。
吴为见他沉思,也不插话,只是静待他深思的结果。
“哪怕不挟持云喜喜,张良娣那件事,墨白也不会善罢甘休吧。”
“以墨白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的确不会轻易罢休。”
皇甫神意负手沉思,许久才道:“而且如今墨白已经找到张家余孽了,虽然我没有露脸,可前去清剿张家的,却是我府上侍卫。”
吴为声音一沉:“殿下,杀吧!”
皇甫神意心意渐渐坚定,不成功便成仁,王者霸业,哪里有不冒险的!
“去安排吧。”
“属下定会做到滴水不漏,绝不让墨白有生还的可能。”
赌注太大,皇甫神意难得心神不宁,只怕唯有将墨白的脑袋送到他面前,方能安心了。
吴为从书房出来,月已高挂,铺得满地白霜。他眼里的寒霜,却散去了。他快走过长廊,前后守夜的护卫身离三丈,就在那三丈之中,护卫眨眼瞬间,一粒黄豆已从吴为手中飞出,钉入头顶灯笼之上。
悄然无声,唯有灯笼轻晃,还以为是微风吹过。
他走后不久,廊道上又有人走来。她身着艳红的衣服魅如幽魂,一时引得护卫纷纷注目,身不动,但心却动了。
白烟从他们身边走过,笑靥如花。等走过长廊,她又霍然转身,美目在四周流连一番,这才离开。这一瞧,撩拨得众护卫心神不宁。
她走到喜喜的房前,正要敲门,就见里面走出个人,一瞧见自己,便说道:“大晚上的穿着红衣服到处走,做什么?”
“扮女鬼啊。”白烟问道,“神棍,云姑娘的伤势怎么样了?”
宋神医笑道:“再过一天就能跑能跳了。”
“这就好,城主在里边吧?”
“肯定是在的。”
白烟摆摆手让他走开,自己大步跨进里面。被她一把就拽出来的宋神医感慨道:“女壮士啊女壮士。”
喜喜刚换了药,折腾了一番已经睡着了。墨白坐在一旁,直到听见有人进来,进来的还是白烟,忙问:“如何?”
白烟嫣然道:“一切顺利。只是……”她看了一眼还在沉睡的人,“这伤只怕不能太颠簸。”
墨白微微蹙眉:“我会解决那些人,你事后带她回来。”
“得令。”
虽然已经吩咐了下去,但墨白依旧有些不安心。他回头看了一眼睡得香甜的人,见她又将被子踢开,露出半截白净小腿,俯身将她的腿摆正,盖好被子,这才离开。
喜喜醒来,发现自己又被人绑票了。
这次没有兔爷陪同,还受了伤,绑了她的人也不如之前墨家护卫那样客气。那人从窗户跳进屋里,就用被子将她一卷,扛到马车上丢了进去,随后开始赶车。马车速度很快,一路上也很颠簸。等车停下时,喜喜觉得自己要死了。
她半死不活地将脑袋探出被褥,透过那摇曳的车帘往外看去,依稀能看见一些景致。
满眼的翠绿,满目的山景,她也不知道是被抓到哪个山沟沟里了。
她轻轻叹息一声,开始想念包菜姑娘的鸡汤。
被被子缠裹的她像虫子般翻了个身,伤口像又被撕裂开,疼得她蜷身,想减轻伤痛。
外面看守的人一直没有撩了帘子看她情况,只是从马车周围动静听来,整个马车都被包围了。单凭现在的她逃脱无望,干脆闭眼休息,养精蓄锐。
“来了吗?”
不知等了多久,终于听见外面有劫匪开口。
“来了,人已经在山脚下,很快就会上山。”
“埋伏四周,散!”
四周立刻悄然无声,看来是埋伏起来了。喜喜缓缓坐起身,捂着心口慢慢爬下马车,终于将山景收入眼中。
马车所驻留的地方并不是山道,只是一条似乎是从小路蜿蜒过来的偏僻荒林,地上唯有两条车痕,没有路。周围满是可以藏身的荆棘丛林,刚才少说有二十余人,可现在却一个都看不见。
喜喜绕着马车走了一圈,捧了马脸看,眼睛真精神。她确定马车没有被割断缰绳马也没有被下毒,才欣然回到马车上,等着那盖世英雄来救她,关键时刻还能驾车逃跑。
那些埋伏的人没有绑住她,而且放任她自由走动,可他们还在等着伏击人。那不难猜出,一旦她离开他们伏击的范围,就会将她就地解决。所以不离开这里,才是正确的做法。
更何况,她发现自己不会说话了,不知道是被点了哑穴,还是被喂了毒药。
此时已是黄昏,夕阳西斜,余晖倾洒在静谧林中。不过片刻,这静谧就被远处轻轻响起的踏步声打碎了。
六月的天,来者仍穿着长袍,身如玉树,面有寒霜,眸光冷冷,踱步而来,在林中溢开一股清凉之气,驱散傍晚闷热。
本就安静的荒林更加寂静,喜喜抓着缰绳看见来人,这才倚身马车,放松下来。可瞧见他背后没跟来人,她又默默坐直了身,随时准备驾车逃走。
有人绑了她,还让墨白孤身前来。意图看来很明显,无非是想杀了墨白,目的不在她,她不过是个诱饵。
这个道理她想得通,墨白肯定也知道。
可即使知道,他还是来了。
喜喜又觉得嫁给墨白也不错,如果他能大大方方光明正大来她的小当铺提亲,而不是绑了她去墨城,还是能考虑嫁他的。
墨白也看见了她,见她满脸悠闲淡定,坐在马车上还拿着马鞭提着缰绳,四处暗藏杀机,她的画风却全然不同。离马车约莫还有三丈,林中杀气顿现,刀剑寒光从八方直射而来。
喜喜见过墨白出手,但这些人的武功明显也不弱,从高壮的身材看来,也知道是经过精挑细选的。看来,幕后操纵的人,是要置墨白于死地。
墨白没有佩剑,从那蒙面人手中夺了一柄剑,顿时气势大增,横扫荒林。
喜喜见无人顾及自己,扬起马鞭让马转头,往反方向飞奔离开。
马车一有动静,便引来两人追剿。墨白见状,疾步向前,挥剑拦截。
夕阳将落,树林外面的光线愈发暗弱。喜喜见前面有光,定了定心,继续往前驱赶。那满眼光明照入眼中时,喜喜露出笑颜,可不过刹那,山风扑来,笑意僵在脸上。
马儿后蹄还在山上,前蹄却已踏空,瞬间连带着马车往下坠落。
和蒙面人厮杀至此的墨白只见整辆马车都往悬崖坠去,那一角青色衣裙转眼就消失在眼前。他愣了愣,转身往崖下跳去,背后剑气袭来也无心去挡,瞬间被划开三道剑痕,而喜喜的踪影已经不见。
喜喜被挂在断枝上,还差一丈远就要掉进山涧里,张嘴喊了喊,发现能发声了,但却没人应声来救。
她面向悬崖,背近水源,以她现在的伤势掉下去,只会被淹死。她一直被这么挂着毫无办法,幽幽叹道:“我就不该问宋神医是不是救过断手断脚心还破了个洞的问题。”
悬崖很深,她是跟着马车掉下来的。马车撞断了大部分的树枝,那些树枝折断后还有残留,让喜喜不至于跟它们硬碰硬,又借力缓冲,最后落在这青藤缠绕的树枝上,不上不下,摇摇晃晃。
身上四处撕裂的疼痛让她无法静下心来,空谷寂静,稍有声响,就会被放大无数倍,比如远处的脚步声,也立刻传入喜喜耳中。她吃力地偏头看去,那人疾步往这边跑来,入眼的只有黑白两色,要是胖点,就真瞧见一只熊猫朝自己跑来了。
墨白疾行到那青藤下,抬头看去,见她一对明眸还转来转去,紧绷的面部才缓和下来。
喜喜恨不得竖起两根手指发誓:“老天做证我跑是怕你分心,给你添麻烦,而不是要自己逃走。”
墨白“嗯”了一声,伸手摘了几片叶子,以内力将绿叶化为利刃,瞬间将长藤切断。
喜喜顺势而落,落在墨白怀中,触及伤口,差点痛死过去:“我手断了。”
墨白看了一眼,见她左手垂落。
“脚腕好像也断了。”
墨白问道:“还有呢?”
“胸口的伤更深了。”喜喜半死不活地问道,“我问你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好不好?”
墨白也不由严肃起来:“你问。”
“我要是没了一半胸,你还娶不娶我?”
墨白脸一僵,一字一句道:“不、娶。”
喜喜吸了吸鼻子:“负心汉,薄情郎。”
“不要说话。”
“哦。”
墨白轻轻地抱着她去找平地疗伤,一路听她唠叨,如果不是她的声音软绵无力,还以为她根本没事。
“追杀我们的人是太子府的吗?”
“应该是。”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宰了他?”
“等你的伤好了以后。”
喜喜咬牙:“不要管我,先去把太子宰了吧。”
感觉怀中人身体下沉,墨白将她往上抱了抱,抱得稳当些。刚动她就嘶嘶倒抽冷气,他说道:“这里是深谷,夜里有猛兽出没,还冷,毒虫也不少……”
喜喜正色:“我知道了,在我伤好之前,你还是继续留在我身边吧。反正你失踪了,包菜姑娘他们知道该怎么做。还有,你失踪一段时日也是好事。”
墨白微愣:“为什么是好事?”
“墨城没了你,元气会大伤,但根基不损。太子真当墨家族人是死的么,我身为你的未婚妻,在太子府里受伤,没多久你又外出失踪,有脑子的都能想得到是太子所为。墨家人一旦去找他麻烦,太子就惨啦。可是我奇怪的是,太子看起来不像是那么蠢的人,怎么会做这种事。”
墨白没有答话,喜喜也没再问。
找到平地后,墨白将她安置好,便去找寻草药。
等他找了草药回来,喜喜闭眼让他换心口的药,已然习惯。她悄悄睁眼偷看他,他的眼神就跟给根木头换药一样,喜喜的自尊受到了莫大伤害。
墨白见她满脸不悦,问道:“疼?”
“疼死了。”
墨白皱眉:“身体太弱了。”
“……”不好好安慰她竟然还说她弱,他才是块木头吧。喜喜鼓腮忍气,暗骂他木头脑袋。
等换好药,墨白又给她别处的伤口上药。来来回回,喜喜觉得自己都被看了个遍,再看他,依旧是毫无表情。她禁不住问道:“我真是块木板吧?”
正在专心上药的墨白闻言,想起上回她也问了同样问题,他怎么答来着?哦,说她不是。怎么这次又问?他沉思一会儿,说道:“是。”
“……”喜喜觉得自己生无可恋了,恨不得将他的心盯出个窟窿来,看看是什么做的。打起精神细看,倒看见他身上真有血窟窿,她顿了顿,“你受伤了。”
墨白看也没看,将长袍撕成布条,给她缠裹胳膊,固定木板位置。
喜喜一时默然无语,有些话本来想待会儿挑明,突然又说不出口了:“我的伤都处理好了,你快给自己敷药吧。”
“嗯。”
直到缠好布条,墨白才将自己的衣服脱下。剑伤在背上,深浅不一,因时间太长,血已经凝结在伤口上。喜喜说道:“我的右手还能动,你靠近些,我给你敷药。”
墨白背向着她,草药敷上伤口,背因忍痛而绷紧,看得喜喜都没法认真欣赏他结实的后背。好不容易敷完药,喜喜已经满头大汗。
天色渐晚,顶上无月,周围渐渐看不清。
墨白穿好衣服,缓缓起身:“我去找些柴火。”
“墨白……”
喜喜唤他一声,那已站起身的人回头看她,以上往下看来,眸光却看出轻柔来。喜喜将话咽回,改口道:“我饿了。”
昏暗中只见他点了点头,准备去找柴火和吃的。
没走两步,却见那山涧对面,出现数十支火把,像萤火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