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个是七月二十六,离中秋不远了。嘉宏去扬州已经半月有余了,还真挺想他的,不知他有没有查个明白。荷香静静坐在柴房的小院子里小憩,脚边仍是洗不完的脏衣服。
她把与嘉宏的约定告知了妙灵,妙灵一听高兴得跳起八丈高:“太好了,太好了,你和二少爷又有希望了,你就要成为少奶奶了。”
“真希望二少爷快点回来娶你!”妙灵满面春光,一脸得意。
荷香显得很没有自信,她垂头道:“不知道是夫人还是小妾呢。”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嘛,要当就当大老婆,誓死不做妾!”妙灵嫌弃荷香推推搡搡的性子,总觉得她做事拖拖拉拉的。“不过,说真的,倘若他真的只收你做小妾,你还会嫁他么?”
荷香低头不语,揉搓着手中的皂角,她的心情就像那皂角一样凌乱。
妙灵也她一眼,无奈的说到:“唉,看你那深情我就知道你是巴不得的,没志气!”说完大力的搓洗衣服。
荷香没有接她的话,因为妙灵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心里暗想:不管是夫人还是小妾,只要能陪在他身边看着他都是好的。
“你怎么就不开窍呢?做个妾有什么用?没有权利也没有身份地位,再说,张全英那老女人会放过你吗?”妙灵说着,搓衣服的声音越来越大,气也越来越大。
荷香听她直呼二夫人的名讳,急忙大声提醒她:“你怎么敢直呼二夫人的闺名,快住口,要是给别人听见就不好了。”
“哟,还没过门呢就开始替婆婆说话了?”荷香一向顺着妙灵的意思,今日竟然反驳她,妙灵明显很不高兴。“真是嫁出去的姐妹——泼出去的水呀!”
荷香给她说得面红耳赤,娇羞不已,现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你,你你。”想说的话硬是卡在了喉咙里吐不出口。
妙灵见成功戏弄了她,捧腹笑得越发忘形了。
荷香还想再做辩解,可是忽然间面部苍白,小腹微痛,眼前一阵黑一阵亮,她以为是太过劳累了想硬撑下去,可是眼皮上好像压着千斤重的巨石,慢慢她的眼皮撑不住了,渐渐合上。
荷香眼前一横,就倒了下去。
妙灵可被吓得不轻,她急忙搂住摇摇欲坠的荷香,第一反应就是大叫她的名字,然后再去掐人中,可还是不顶用,她只有把荷香拖到她房间里了。
在梦里,荷香仿佛又回到了四五岁的时候。在那间熟悉而又陌生的小木房里,她的父母正在争吵。
“夏灵台,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家伙,你也不想想,当初是谁放弃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跟了你。你说过会好好读书出人头地,可现在呢?你却扔了书本去钻研什么破医术,天底下难道还缺你一个大夫吗?”这个灰头土脸,衣衫褴褛的中年妇女便是荷香的娘亲舒芸。看她年华虽已老去却风韵犹存,不施粉黛仍可看出她年轻时的个风华绝代。
那个坐在地上,酒醉的半生不死的便是夏荷香父亲夏灵台。看他横眉剑目想来年轻时也必定是个风流倜傥的俊公子吧。“你个无知妇人懂什么,官场是如何黑暗你知道么?要不然,我上京赶考那么多年怎么就是没有高中?如今,仔细想想,在这田园山水之间平静的活一世就足够了,你还想要求我做什么?”
舒芸听他竟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来,怒火中烧,冲过去就是几个耳刮子。
“为了你,我什么都抛弃了,如今你竟这样对我,算我当初瞎了眼看错了人!”舒芸打了他还不解气,又奔到灶头,把他的《神农本班经》、《黄帝内经》、《千金方》等数十簿医术丢进了灶窝。灶屋里火舌一卷,医术尽数华为灰烬。
“你,你烧了我的医书?你竟敢烧我的医书?你不知道他们是我的命根子吗?”夏灵台见着医术被毁,比挖他的心吃他的肉还要难过,他一时怒极也给了舒芸一个耳光。“你看错了人?我还看错了人呢!早知道我就应该取如画而非你如云,如云至少还能帮到我,可你呢,你只会拖我的后腿,若不是你我又何以会落到这幅田地?”
听到他说出这番话,舒芸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她不能自己骗自己,是真的,他果然开始嫌弃自己了:
“说出来了吧,你今天终于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了吧。我算看清你了,当初什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全都是屁话,我这个傻子当时为什么就信了呢?你走,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你给我滚!”
夏灵台听到她叫自己滚的瞬间简直木讷了,他简直不敢相信,以前那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如云去哪了?“哼,你叫我滚,请你搞搞清楚这里是谁的家,谁是一家之主,要滚也是你滚!”
什么,他叫我滚?舒芸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像疯了一样,把夏灵台送她的定情之物白玉玲珑簪摔碎了,“真正要滚的人是你!你也不想想,这房子当初是谁当了美玉珠花换来的,房契上写的是我的名字,所以你立刻马上给我滚。不然,我拿扫把轰你!”
夏灵台本就已经很生气,现在又看到舒芸当面把他送她的定情信物摔了个粉碎,以为她当真对自己没有情意了,他狠下了心,抛了一句“走就走,我才不稀罕住在你的破房子里!”
他敢走,他真的走了,他竟然抛下自己走了。
望着夏灵台夺门而出的瞬间,舒芸失神坐到了地上,一只手按在了白玉玲珑簪的碎片了鲜血淋漓,另外一只手捡起满地的医术就朝门外砸去,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直往下淌,收都收不住。
夏灵台怒气冲冲的走了家门口,一双稚嫩的手拉住了夏灵台的衣角,他以为是舒芸又来无理取闹就推开了那双手。年幼的小荷香被父亲用力一推,摔着地上就放声大哭,哭声都掩盖住了舒芸的哭声。
夏灵台转头一看原来是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和儿子,摔倒的女孩正是夏荷香,而现在跑到自己面前的是他一岁的儿子夏志衍。
小荷香满眼企求的望着父亲:“爹爹不要丢下娘亲和我。”
他看荷香摔倒在地想过去扶她,可最终还是止住了步伐,他抱起了儿子,转眼对荷香说道:“荷香,乖,我和你娘吵架了,爹先带弟弟去外面住几天,等你娘的气消了再带弟弟回来。这段时间你就好好照顾娘亲吧。”
“你不能走,我不让你走!”荷香喊着就要去拉她爹,可刚起身就又跌倒了。
夏灵台恋恋不舍的望了一眼女儿和屋子里的舒芸,心下一狠就离开了。怀里的儿子还在不停挣扎着“衍儿要娘亲,衍儿要姐姐,衍儿不跟坏爹爹走!”
等到爹爹的身影消失之后荷香才想到母亲还在屋里,连忙朝屋里喊:“娘,不得了了,爹,爹爹把弟弟抱走了!”
这还得了,夏志衍简直就是舒芸的心头肉,她一听儿子被抱走了急忙爬了出来:“衍儿,我的衍儿呢。”
荷香看着母亲焦急的样子,心里愧疚难当:我不是故意让爹爹把弟弟抱走的。自从娘有了弟弟之后就不疼我了,弟弟被爹爹抱走真是太好了,这样,娘亲又会只疼我一个人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
可是,真的是她故意放弟弟给父亲抱走的。那时她才五岁。
“不,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荷香尖叫着,从噩梦里醒了过来。
妙灵被她吓了一跳,心脏简直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你怎么样了,还好吧!”说着,抽出手帕给她擦汗。
荷香以为妙灵听到了自己做梦时说的话,一时间竟无颜面对她,她转过脸希望她没有听到什么。
其实妙灵什么也没听到,荷香做梦时压根就没说什么,只是挣扎得很厉害。
“你怎么会突然晕倒呢,是不是这几日太过劳累了?”妙灵说着,帮她抹去鬓角豆粒般大小的汗珠。“要我说呀,这一切都怪苏嬷嬷那个贱女人,都是那个贱女人害咱们的。”
“没事的,休息休息就好了。”荷香刚醒来,一时觉得口渴,但又不好意思说出口,只得暂时忍着。
妙灵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哎,对了你不是会些医术吗,与其浪费钱请大夫,不如自己给自己看看倒还省事了。”
“嗯。”荷香点头应了一下,妙灵总是这样思虑周全,她的话不会有错的。
荷香想了想,还是把手搭上了自己的脉搏。不搭还好,这一搭差点把自己给吓死。
她的脉象快而滑,像是……像是……
她简直不敢相信,又换了只手,依照诊脉的顺序,依次把五个指头搭上脉搏。无名指,中指和食指三个指头都能清晰的把到跳动得很欢快的脉象,这很明显——怀孕了,这是有喜的征兆。
她一时间手足无措,六神无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心里首先想到的就是“完了”两个字,除了沈建华没有别的男人碰过她,所以这孩子只能是他的。那,她与嘉宏岂不缘尽于此?
妙灵看她面无人色,仿佛失去了魂儿一般,把手放在她眼前晃也没反应,她只好大声叫她的名字——夏荷香!
荷香被她这一喊,半宿才回过神来。
“你怎么了,怎么呆若木鸡,莫不是诊出得了什么不容易治的病?”
“哦,没,没什么,只是一般的伤风感冒,吃几服药就好了不碍事的”
她没有对妙灵说出实话,她不能,因为这件事来的太突然,后果太严重,她不能冒险把真相告诉妙灵,即使妙灵是她最亲的姐妹也不可以。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路只有两条:一,打掉孩子,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二,为孩子寻一个父亲,但绝不能事沈建华。
再怎么蠢笨的人都知道第一条路最好走,但荷香与他人不同,她想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似乎不大能。要她打掉孩子那更是不可能,她从小就被父亲抛弃,如今她有了孩子怎还么肯下手杀他,那她就只有选择第二条路了。
她现在只希望嘉宏快点回来娶了她,那这样她就可以满天过海把这神不知鬼不觉的变成嘉宏的孩子。
嘉宏,快回来吧,我和孩子的性命全系于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