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总算亮了,这是江叶在水泥牢笼里迎接的第一个早晨。
没有窗子的房间,不会有晨曦照进来,全靠手上戴玉林的腕表,他才知道现在是几点。
上午九点。直到凌晨都还醒着的江叶,是在四点左右上床的,也就是说他迷迷糊糊地睡了四、五个小时。半梦半醒的。
他起床将灯打开,脱掉浴衣,套上汗衫。他拖着链子走进厕所,里面就像饭店一样,有整套的盥洗用具。他漱了口,洗把脸。外面的太阳想必很大吧?流出来的水是温的,不过,还是让他清醒了一些。
他用水把梳子沾湿,将蓬松乱翘的头发梳平。没有发蜡,只好将就一下了。
厕所的角落有浴缸,墙上也设有冲澡的莲蓬头。不知道有没有热水,他想去试开一下,却够不到最里面的水龙头。链条不够长,算了,反正是夏天,用冷水擦澡就好了。
江叶再度回到房间,坐到沙发上。他点燃香烟,喷出无味的烟雾。
房间内一片死寂,毫无动静,就连呼吸声都被空气吸走了。待在与外界隔绝的密室里,没有光线,没有声音,分不出白昼和夜晚的差别,感觉逐渐麻痹。置身在这样的空间里,长此以往,恐怕连自己是生是死都分不清楚吧?发疯--瞬间,这样的恐惧闪过心头。他摇头,想甩开内心的不安。
必须振作起来!或许未来他将和谷米在这房间里周旋上好几天也说不定。虽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过,她要是以为能够永远把江叶关在这里,就大错特错了。
志保一定会来找他的。
当被告知自己行踪成谜时,妹妹一定会察觉到一切始于星期四。星期四下午是哥哥的休笔日,傍晚他会去朝阳的舞厅跳舞,这些事妹妹都知道。很自然地,她会找上莎娜亚舞蹈练习场。之前,自己曾带志保上舞厅参观过,大致的情况她应该都记得。那一次,他也带着志保一起到饮料吧喝了咖啡,记得老大当时还说:“好可爱的小姐喔。”他便向老大介绍:“这是我妹妹。”
志保一定会先到饮料吧拜访老大,然后,两人之间展开的对话八成是这样:
“是的,江叶先生星期四傍晚确实来过这里。当天是特别会员日,只招待特别会员,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对于客人的事,老大拥有超群的记忆力,他必定想都不用想就答得出来。
“当时,我哥哥的样子有没有哪里怪怪的?例如说,看起来心情很沮丧啦?或是害怕着什么?”
“没有,完全没有那样的迹象。相反地,他跟一同前来的女客人似乎聊得很愉快……”
“女客人?怎么样的女客人?”
“她姓花,负责供应舞鞋和服饰用品给舞厅的贩卖部……”
“哥哥和那位小姐都聊些什么?”
“这个嘛……我只知道老师要走时,花小姐也跟着一起离开了。”
用不了多少时间,志保就会打听到花秀的名字和她开的Amour精品店。
志保会直接找上花秀的店。问题是自己和谷米间的对话,花秀到底听到了多少。
当时……江叶努力地回想。
自己和花秀并肩来到舞厅外面,正当两人挽着手臂,打算往前走时,背后传来谷米的叫声。她叫自己“叶老师”,之后更求证地问:“您是叶老师吧?”然后才走近他们。
当下,自己并没有想起谷米的名字,后来是她自己说:“我是谷米。高中的时候,老师曾做过我的家教……”没错,他记得是这样。谷米的一番话唤起了自己尘封已久的回忆,于是他说:“我想起来了,没错,你是谷米。”还说:“唔,原来是谷米啊,没想到出落成大美人了,我都认不出来了。”自己前后总共说出她的名字两次。
那时,花秀就站在旁边,她正准备带江叶去她熟识的小酒吧,心情显得十分亢奋。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年轻女孩,状甚亲密地和江叶攀谈起来。站在花秀的立场,恐怕是怀着不太耐烦的心情倾听着两人的谈话吧?
谈到一半的时候,她识趣地先离开了。不过,谷米这个名字和自己学生时代曾当过谷米家教的事实,肯定很难从花秀的记忆抹去。花井自诩为江叶的书迷,这些对她来说可是珍贵的情报。
面对妹妹的询问,花秀肯定会把她听到的对话和盘托出。不仅如此,包括她所观察到有关谷米的一切,如她的容貌和举止,甚至是服装、皮包等,凭着她贩卖女性用品的独到眼光,必然能巨细靡遗地描述出谷米的形象。
“谷米”成了现阶段行踪成谜的江叶所见到的最后一名女性。妹妹的好奇心当然会转向谷米。
不过……江叶试着延伸自己的想象力。
光凭花秀的一番话,妹妹志保有可能找到谷家来吗?
她拥有的线索只有谷米这个名字,以及哥哥曾当过她的家教,如此而已。说不定花秀会建议说:“要不要拜托警察看看?”喜欢推理小说又是江叶书迷的她,应该对这件事很感兴趣,或许她更巴不得能在“寻找江叶”的任务里轧上一角。
“就这么做吧。从谷米的长相到她的装扮,我都能提供确切的线索。”
警方虽然会受理协寻离家出走或下落不明的人,但一开始恐怕只是先做个笔录,不可能一报案就马上展开搜索,只有在嗅到犯罪气息的时候,警方才会卯起劲认真去寻找。区区一名作家,四、五天失去联络,并不足以诱使警方采取行动。话说回来,如果想到他的工作性质,志保也不可能一开始就做出找上警察,惊动媒体的轻率举动。
那么,志保有其它方法可以找到谷谷米吗?
有--江叶心想,到最后志保一定会发现那个方法的。那就是……江叶开始幻想妹妹接下来的行动;突然,房门无预警地打开,谷米出现了。
“早安。”谷米礼数周到地打招呼。面对被自己囚禁的对象,讲话还这么彬彬有礼,是因为根深蒂固的优良教养所致吧?
“早啊。”江叶也以轻松的语气应答,顺便瞄了眼手表,上午十点。昨晚谷米说:“早餐是上午十点。在这个家,请配合我的作息。”她果然准时。
精神异常的患者之中,有些人会替自己的生活订下刻板的规定,并严格遵守。谷米该不会就是那样的人吧?江叶心想。
她看着江叶坐在沙发上,确定自己和他之间保持一定的距离后,才将端来的盘子放到桌上。
塑胶制的白色盘子里,摆着两片涂满奶油和果酱的厚片吐司,像是从便利商店买来、未经拆封的生菜色拉,以及和昨晚一样装在纸杯里的咖啡和一副卫生筷。
“老师,请用早餐。”谷米始终站着,讲完这句话后转身就要离开。
“啊,谷米,等一下。我有话要问你,你可以在这里陪我吗?”
“现在是我的吃饭时间,我等一下再来。”
谷米走出了房间。一边咋舌一边目送着她背影的江叶,只好无可奈何地拿起筷子,自行吃起色拉。嗯,味道还不错。
仔细一想,昨天白天他都在写稿,连中饭都没有吃。可能是咖啡喝太多,所以没有食欲吧。傍晚他便出门前往朝阳的舞厅,在那里也只喝了杯咖啡而已。走出舞厅,就被谷米叫住,让她用车载到这里。也就是说,从昨天到现在,他都不曾好好吃顿饭。
空腹是最好的厨师,只要能吃的都变成了山珍海味。不到十分钟,江叶就将盘子里的东西一扫而空。
将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后,江叶整个人往沙发倒去,悠闲地舒展双腿。绑住脚的链条擦过油地毡的地板,发出讨厌的声音。
话说回来……江叶点燃香烟,开始沉思,谷米为何要这样对待自己?她的理由、目的和意图是什么……
他想知道,他必须知道才能找出应对的方法。不管怎么样,这是经过精心策划的行动。比方说,此刻缠在自己脚上的铁链,上面一点锈斑、污垢都没有,是全新的,想必是从哪家五金行或宠物店买来的吧?而且还不是随便买的,链条的长度不但要延伸到金库底部,还要把坐在这张沙发上的人的脚缠上两圈,她必定先计算过才去找的。
因此,事前她应该用尼龙绳之类的道具绑住自己的脚测量过。不仅如此,为了不让对方发觉,包括要怎么绑才会比较顺手、扣上挂锁的方法等,她一定都用买来的铁链反复练习过了。
这个挂锁也是全新的,体积还不小。在江叶小时候,乡下农户的老旧仓库门上就挂着这样的大锁。那是防小偷用的,所以没有那么容易打开。
江叶边想边抽着烟,就在他要点燃不知第几根香烟时,谷米走了进来。她往桌上瞄了一眼,看到江叶把早餐全吃光了,才挪动沙发坐了下来。
她和江叶相对而坐,却半天不吭一声。今天早上的她,套着水蓝色短裙搭配白色T恤,装扮轻便,连丝袜都没穿。裸露的双腿大剌剌地伸到江叶面前,白得令人眩目。
江叶刻意忽视对方的存在,两只眼睛紧追着自己吐出的烟雾,看着它们缓缓消逝在天花板。现在,不管他再怎么强调自己所承受的痛苦,对方也不会同情他的,从昨晚谷米的态度可以很清楚这一点。你不开口,我就不出声,江叶打定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