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止1983年十二月底，因为带来南北物资流通的兴业街批发市场建立，辽南在计划经济时期的“大锅饭”被新生的“市场经济”一拳砸了个粉碎，越来越多的人因为改革开放的政策而富了起来，当然也有越来越多的早该被社会淘汰的人穷了。
辽南是丘陵地形，适合种植水果，但却生产不出多少粮食和蔬菜。往常，全国各地的物资没有流通，辽南种植粮食蔬菜的农户，都因为供不应求而成了万元户，而果农却因为水果的供大于求，守着丰收却瞪眼卖不出价格。但是，当东北黑土地的粮食和齐鲁黄河水系灌溉的蔬菜进入到辽南后，本地农户的东西瞬间就变得一文不值，但果农的水果却因为外地产不出来这么好的水果而让产品全部脱销，穷农民和富农民一下子颠倒了身份，悲剧和喜剧同时上演着。
往常，辽南因为人口数量比较多，所以纺织和日用品的工厂效益最好，但是辽南本地那些依托日本人遗留技术而建立的诸如显示器、自行车等轻型制造业工厂的效益却一般，毕竟那时候的老百姓还没多少钱买这些东西。现在，南方的优质工业品全面进入辽南市场，曾经的本地名牌因为毫无竞争优势，而全部成了压在仓库里的破烂，但是辽南的制造业产品却是因为性价比较高，被各地的商人们不断追捧。这样一来，辽南的工人们就出现了冰火两重天的局面：有的工厂一个月要发七八次奖金，而有的工厂则是陷入全面停产，辽南的地面上出现第一批没有收入来源的下岗职工，只是那年代的下岗不叫下岗，而叫做停薪留职。
比普通市民更刺激的是辽南的商人们。小贩之间最早比的是起早、比的是出力，但现在的他们却进入到了比资本、比价格和比产品的更高级阶段。下海经商虽然总体来说赚钱，但只赚不赔的时代已经完全过去，不少人拿出半辈子的积蓄投资商海，最后的结果，却是因倾家荡产而落下个一身骂名。
眨眼的功夫，时间进入到1984年的1月2日。
休完元旦的假，全国都进入到了春节前的购物高峰期，辽南的土豪们一大早就忙得跟狗一样，但此时即便是累死，他们也乐意。临近中午，莫二娃开车赶到兴业街批发市场，进到刘雅摊位后头的小办公室里，对那正在跟会计对账的刘雅道：“嫂子！俺一个省会的客户打电话定海鲜的时候，说要俺帮他弄两百套黑色的西服，你这有么？”
刘雅赶紧把莫二娃让到办公桌上坐下，出去打听一圈后，又端了杯热乎乎的茶水进来，道：“有！但是他要的数量有点少，所以只能按照十五块的价格给他啦！”
“他说十六块以下都能接受，这个价格应该没问题！嫂子，给俺点出来，今晚他的车队来接货的时候，俺让他顺道带回去！这小子现在想入手服装生意，这是试试水，如果这批西装好卖的话，他肯定会大量从你这拿货的！”
“好！嫂子谢谢你又帮我联系生意了！”
办公室里，两个给刘雅打工的女孩正在一边干活一边吃包子，那包子的香味特别浓，颜色也特别白，早上没吃饭的莫二娃顺着那气味，眼珠子一下子就锁定到那俩女孩的手上，肚子也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刘雅看莫二娃这样，忍不住一笑，赶紧拿出两块钱把女孩手里没吃的包子买下来，没想到这莫二娃接过来后却是两口一个，一品味儿，道：“唉呀妈呀！这谁家包子？俺这辈子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肉包子呢！姑娘，这包子多钱一个？”
“一块钱三个……”
“俺给你十块钱，你去给俺买二十个，剩下的给你当跑腿费了！”
“多……多少个？”
“二十个！要不俺吃不饱！”
女孩显然是被莫二娃的食量给吓傻了，刘雅看女孩那表情，觉得特别有趣，笑道：“你刚上班，还不知道我这个妹夫的饭量，他吃米饭论盆子，吃饺子论盖帘，二十个包子对他来说根本不算多！不过二娃呀！这个包子你吃不上了！”
“为啥呀？”
那女孩把钱放下，走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工作，接话道：“因为他家的包子摊每天出摊不到两个小时就能卖光好几百个包子，十点之前买不到的话，就只能等明天了！周围好几家包子摊，都被他家给干黄了！”
刘雅说道：“现在这世道到处都在竞争，不但咱们这些生意大的人在争，楼下那些小商小贩也在争！这几个卖包子的女人，以前是辽南第二纺织品厂食堂里的面点师，最近他们厂子因为产品不行而陷入全面停工，她们几个停薪留职之后，寻思包包子赚点生活费。哪知道她们的包子实在是太好吃了，出摊第一天的收入，就超过了在厂里一年的工资。这大菜市的老板、客户和工人，现在都爱吃她们的包子，要是国家让开饭店的话，她们这一周赚的钱就够她们做本钱起家了！”
刘雅新雇来的中年会计这时候苦笑一声，又接话道：“她们倒是赚了，但我却从老板变成给老板打工的了！唉！这个时代变化太快了！”
说话的这个会计11月份的时候从牙膏厂办理停薪留职回家，急于谋生的她，自觉自己做饭很好吃，于是就在兴业街门口开了个路边摊，卖的也是包子。不过，向来对厨艺有信心的会计在出来摆摊后，这才发现，原来邻居亲朋们那些“你做饭比馆子好吃”的赞美，都只是去她家蹭饭的理由，虽然她那包子摊每天也能赚点小钱，但她却始终没能发家。在这帮女工出现后，会计家的包子摊彻底就变得无人问津，连续三天这样的情况，她终于是明白自己不适合做买卖，于是就按照招工启示，来到刘雅这里打工，干起了会计的老本行。
莫二娃听完，看看那俩被自己抢了包子的女孩，心里甚是愧疚，道：“两位妹妹，俺不知道你们这包子这么难买……来！俺给你们二十块钱，你们再去买点啥好吃的吧！”
刘雅示意女孩们把钱收下，之后找来钱包、穿上大衣，道：“二娃，二百套西装你的车也放不下，我看咱们还是找个三轮送过去吧！走！嫂子带你吃饭，吃完你再回！”
“别别别……咱俩吃饭会让人说闲话的！”
“莫二娃，你跟我装正经人是不是？你们这帮老爷们在南山宾馆吃饭，顿顿饭都找年轻女人作陪，嫂子我做生意都半年了，你当我不知道你们在外头都干嘛呀？”
“俺……”
“行了！你没参与过，行不行？别扯淡了！嫂子带你去山水楼吃，你这半年给嫂子介绍的生意都不下百十万的纯利，嫂子给你回扣你也不要，嫂子就请你吃个饭，感谢感谢你吧！”
大家闺秀就是大家闺秀，才不像莫二娃那么能装逼呢！
山水楼距离兴业街不远，走路十分钟就到，虽然在兴业街出现之前，它跟人家苏扬饭店没得比，但是在兴业街出现半年之后，这山水楼也是从苏扬饭店那里抢来了客源，一跃成为辽南第一大饭店。
话说，苏扬饭店因为八大主厨全是特级厨师的缘故，所以名声太大、脾气太坏，辽南已经打开窗口放进来这么多的外地商人，但他们却一样懒得去改那食堂差不多的经营模式，依旧在坚持着辽南本地特色浓郁的经营理念。相比之下，原先靠着卖糕点和面食维持员工工资的山水楼虽然也是国营饭店，但是人家的领导却是脑袋变通，全国各地考察一大圈后，回来就把三层餐厅全部打上隔断、形成包间，方便商人们在吃饭时候谈生意。同时，他们还从外地带回来一大堆餐饮学校刚毕业的厨师，使得八大菜系全能制作，虽然年轻厨师哪一道菜都做得不太好，但对于漂泊在这里的外地人来说，身在异乡能吃到一口家乡的味道，谁他妈还在乎地道不地道呀？
来到山水楼，这里已经是人声鼎沸，一座难求。刘雅开口跟领班要包间，虽然领班认识这个老客户，但却还是让刘雅到一边稍等一下，说今天的位置实在是太紧缺了。从没来过这家饭店的莫二娃此时皱皱眉头，没好气地说：“俺在辽南吃饭，还没有等过的时候呢！你们管供销的经理叫啥呀？”
“这……武泉，武经理！”
“昂！可算对上号了，怪不得咱市这么多饭店，就他拿的高档海鲜最多！你去把他给俺叫出来，就说莫二娃来吃饭，排不上队，在这饿肚子呢！”
一听到莫二娃的大名，领班马上变了脸色，赶紧让人把这尊贵的客人带到三楼永远挂着客满招牌的前十号包间区，选了个最吉利的八号让他跟刘雅进去了。片刻，一个戴眼镜的三十来岁中年男子走进来，一见莫二娃正在喝大麦茶，气得回身就给了女领班一顿呵斥，让她赶紧把这漱口水给撤了，换上酒店刚上的正山小种。
武泉亲自帮着莫二娃点菜、泡茶，往他身边一坐，道：“莫老大，你怎么来了也不打个招呼呀？”
莫二娃嘿嘿一笑，道：“俺随便吃个午饭，下午还得回去干活，有啥可招呼的！武泉老兄，昨天去俺那拿的皱纹盘鲍好卖么？”
“好卖！全市第一的海鲜供货商，货物当然好卖了！虽然你的价格比外贸公司高，但是你的海货质量却是全市最好的。不少南方顾客吃完，都打包回家给亲戚朋友尝鲜，昨天那二百只皱纹盘鲍，昨天晚上就已经全部卖光了！我本来还打算下午去你那磨磨你，争取再来一批，没想到你这贵人居然带着二弟妹来吃饭了！”
“二弟妹？唉呀妈呀！你脑子有病呀！这是俺大舅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