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6月1日，又一个对于整个东北地区都异常重要的大型批发市场，出现在辽南的土地之上，它就是由四栋三层商城式大楼、两个千平方大棚，和上百个临街商铺组成的“兴业街综合批发市场”，老百姓称之为“大菜市”。
和一般的批发中心不一样，大菜市向西一公里便是辽南火车站，向东一公里是北方最大的辽南港，海运和铁路将会把源源不断的日用品、轻工业品、农产品、小家电和小商品运送到这里进行交换，因此，这里面对的客户也将会是天南地北的商人，利润之巨大，一想便知。
刘老爷子的警告不是白给的，在市场摊位开始报名后，马上将要分崩离析、开始相互厮杀的辽南第一梯队商人，全都接到了这样一条内部消息：兴业街批发市场的摊位总共2500个，但报名开始刚刚一上午，申报摊位的人数却有一万多。在这些申报的人员中，99%都是外地人，到底要不要把辽南户口列为申报摊位的先决条件，这要看刘老的意思，因为他分管经济工作。
第一梯队的人明白，如果一下子引入这么多外地人，接下来将采用的摊位分配方式肯定是公平摇号，到时即便家里有一百号人拉出来筹钱，哪个乒乓球能蹦出来，这也是完全说不准的事儿。更要命的是，这么多人分一块蛋糕，市场经济的激烈竞争会让第一梯队的名单发生改写，与其成了被外地人吃掉的辽南鱼，还不如继续团结在一起，把外地人当鱼吃。
土豪们想明白之后，全部接受了孙超和莫二娃的意见，继续采用“江湖规矩”对自己的行业进行划分，孙超玩利润率最高的电子产品，桃园村决定全部进城做买卖的旱鸭子玩利润率最低的蔬果粮油，其他跟随孙超的到爷们玩自己擅长的东西，刘雅选的是服装，而莫二娃主动选择退出，不跟这些兄弟们抢。
这天晚上开完会，孙超跟着莫二娃一起回到刘家，沙发上把大家伙商量的事情一说，刘老爷子听后微微一笑，但很快又拿出那一如既往的装逼样子，道：“你们这帮人到底是商人还是土匪呀？什么东西都想搞垄断、拉山头，简直就是在胡闹嘛！我告诉你们！我已经想好这个方案怎么提了！为了防止再有人写匿名信举报咱们搞垄断或是说咱们辽南玩地方保护主义，所以我们这次的摊位分配也将会采用双轨制！”
莫二娃纳闷儿，问：“爹，啥叫双轨制呀？”
“双轨制，就是拿出一些摊位直接分给本地筛选出来的优秀商户，每个人最多二十个摊位，数量上跟二娃的持平，然后其他的摊位，则拿出来给那些外地人和本地人摇号！”
“爹，要是放外地人进来的话……”
“你个文盲别插话！我还没说完呢！之所以这么安排，主要原因，是因为我们担心有人说我们地方保护主义，但我们身为一方父母官，又怎能不保护自己正在长身体的孩子呢？咱们本地优秀商人，这次分到的二十个摊位是连排摊位，全把在市场人流量最大的入口处。除此外，我们还有一系列税收政策、福利政策来给这些优秀商人保驾护航，这是我们在种植辽南经济的苗子，大功一件呀！至于其他摇号的摊位，那都是每个户口本限定一个，不是我们的苗子，不但不能享受优惠政策，而且还要严加监管，因为这东北内陆人什么品德作风，我们当领导的也是有一定耳闻的！最重要的一条是，第一次摊位的承包采用分配制度，但是以后我们要允许商户间的互相收购，懂了么？”
一家人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但是莫二娃和孙超却听懂了这招的绝妙：二十个联排摊位，等于在竞争开始之前形成二十比一的绝对优势，各种政策扶植和各种监管，又让优势和劣势更加明显，最后一条允许互相收购政策再一加上，那就是把外地的商人当成本地大鱼的鱼食，他们干不下去了，本地商户必然会压价收购存货，这比不让他们进来都损！
6月2日中午，辽南以“奖励优秀本地商人”为名义，直接按照商人的意愿，给第一梯队成员分了批发店铺，第一笔优惠政策，就是这二十个黄金摊位竟然免税三年、免摊位费一年。紧跟着，辽南市把余下两千多个摊位拉出来，让所有申报者进行最为公平的摇号，国家果然就被刘老爷子这高招骗过去，甚至省里都不理解辽南这是不是吃错了药！当那些外地来的商贩兴致勃勃夸赞辽南政策好、我们要有创业机会的时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距离倾家荡产，其实也只有一步之遥了。
6月10日，兴业街批发中心正式投入运转，开业仅仅一周的功夫，刘老爷子的狠招就让怀揣发财梦来到辽南的商人们尝到了厉害：同样的东西、同样的价格，辽南的第一梯队批发价十块能赚两块，但是正常做生意算上税收和摊位费，十二块才刚刚保本，外地的商人在拿货的时候，必须得回避辽南商人，否则货物重样后自己就没法卖了，但是辽南商人却是什么货好就拿什么，这种买卖别说是商场老手，就算是条狗，它都能赚钱！
1983年6月18日，莫二娃看天气越来越热，拉了好几台风扇和吊扇到他的美人窝里安装，本以为女孩们会因为凉快了而高兴，没想到，女孩们今天一个个都是阴沉着脸靠在沙发上。莫二娃诧异，问：“你们咋了呀？是不是出去玩，又听到别人说闲话了呀？”
苏玉梅摇摇头，道：“没听到别人说闲话，但是我们看到陈小英和赵雯了……”
“谁呀？认识呀？”
“就是超哥从监狱里弄出来的那两个！三个月前来过咱们这，还说要抢你的！”
莫二娃想了想，这才记起来是谁吗，点上支烟，道：“俺记得超哥说，这俩人五月份的时候就被甩了，现在超哥身边早换人了，还是从监狱里弄出来的肺结核，不过这次都大面积传染，弄出来的人数也更多了！唉？你们在哪看到她俩的呀？打架了？”
刘燕也点了支烟，道：“我们今天早上骑摩托去兜风，结果在火车站后街的小发廊里看到她们正在拉客。我们本来还想跟她们算算上次说要勾搭你的帐，但是一看她们现在都沦落到出去卖了，我们四个就请她们吃了一顿午饭，听了好多让人伤心的事儿。”
五月初，玩够了那俩人的孙超又从监狱里弄出来四五个，陈小英和赵雯马上失宠，孙超给她们一人发了一千块钱的分手费，让她们俩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只要别去莫二娃的美人窝找事儿就行。
拿到钱后，经历了人生第一次风浪的两个女孩打算回家洗心革面、好好过日子，但她们刚进家门，就被丢不起人的父母家人赶了出来，邻居们听说她们回来，也是议论纷纷。于是，两个女孩干脆就来了个破罐子破摔，拿着一千块钱在外面潇洒了一顿，之后就投身到了这个皮肉行当之中。
李文玲说：“现在辽南因为两个批发中心，到处都是外地来的商人和打工仔，她俩因为长得漂亮，所以每天最少都要接三十多个客人……呵呵，母猪也受不了呀！”
张媛媛道：“最可怜的不是她们现在这种生活，而是她们现在的想法。她们好像特别满足每天二百多块钱的收入，甚至还打算‘拉扯’我们一把，劝我们别在这跟你扯淡，让我们趁着年轻赶紧赚钱。我们四个看她俩那样，真不好意思告诉她们，你其实每个礼拜都最少给我们几千块的零花……”
“你们四个该不是看她们那样，又要开始自卑了吧？”
“自卑？我们才不自卑呢！同样是小马子，她们沦落到现在这样，可我们却成了莫老大的女人，我们很庆幸。不过庆幸归庆幸，但我们四个还是觉得心里难受。她们俩今天说了一句话，说我们这样的女人，如果靠不上傻男人，我们的命就是在窑子里，因为严打虽然是停了，但是社会已经不接纳我们了……”
多么痛的领悟？这些玩世不恭的小孩子，终于是知道国家的厉害了！
莫二娃走过来坐到那张媛媛和李文玲的中间，一手一个往怀里搂过，哄道：“你们别哭鼻子，也别犯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俺们家的祖训，当年俺为了齐晴能救你们，现在俺一样能为了你们去救她们，要不你们四个又要怀疑俺说的要把你们当女人的话是不是真的！俺告诉你们！严打的损招虽然是厉害，但什么事儿都有被老百姓忘掉的时候，就算是咱们辽南的老百姓不忘记这些事儿，咱们也可以把你的姐妹送到外地去生活嘛！这样！这件事儿包在俺的身上，俺拖海上的朋友给你们姐妹们在外地找一个妥善的安置，让她们重新做人，好不好呀？”
李文玲苦笑一声，亲亲莫二娃的脸，靠着她道：“莫老大，我们现在早都相信你，也不再像以前那么自卑了，但是……你能救得了一个两个，你能救得了全部么？”
“这……”
“莫老大，你的好意我们四个代表她们领了，但是咱们这次还是随她们去吧！现在咱们的社会正在变革，悲剧和喜剧每天都在发生，你虽然有一身力气，但你不是救世主，所以你应该学会用一双冷静的眼睛去看待世界，不能总那么热心肠了！”
李文玲的说法虽然是劝住了想去救人的莫二娃，但是莫二娃却把这当成了四个小美人的吃醋担心，毕竟青龙和白虎不对付，那俩女孩曾经还当着她们四个的面，说过要抢走莫二娃的话--但是，李文玲说的社会变革期造就出来的悲剧和喜剧，很快就在辽南市发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