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完柴油,十三条小艇蜂一样冲向莫二娃所说的渔汛位置,而桃园号也是离开该海域继续前行。齐宾借着帮刘远方改错字的机会,把自己心中的好奇问了出来,但是刘远方却只知道船老大都有一本记录人情的红帐,不知道船老大们为何要如此施舍。
船行半日后,莫二娃这个败家子见到渔汛根本不捞,不但不下网,而且遇到别地方的小船还要送东西、告诉人家什么地方有鱼群。刘三七给他储备的备用物资被他送了个干净,最后实在没东西送,老小子居然还能拿出停靠补给的本钱去送人,等到五点多开始吃晚饭的时候,全船都快要被他送出去了。
甲板上,众人一人端着一碗面条吃着,马和平终于是忍不住了,问:“莫老大,我要是质疑你的话,是不是会挨罚啊?”
“嗯!”
“怎么罚啊?”
“刷厕所!一个礼拜!”
马和平点点头,道:“行!我认罚了!我现在很正式地问你,你这是出来赚钱的,还是出来败家的?咱们现在距离要去的151渔场还有一天的航程,可是你已经把咱们半个月的口粮和所有的备用油料都送出去了,你不想满舱返航了啊?”
莫二娃将碗里的汤全部喝掉,让人再去盛一碗,道:“行!看在你认罚的份上,我就给你解释一下,不过解释完了你就得去刷厕所了!马副县长,现在改革刚刚开始,全国遍地黄金等着人去捡,咱们遇到的这些人虽然还只买得起小艇,但是这些人现在敢放弃地上的一亩三分地下海捕鱼,必将抓住这个机会快速发家,不久他们就能拥有自己的渔船。我这个时候帮助他们,等于是雪中送炭,以后他们发家之后,必然不会亏待我。这样一来,我再想做生意的话,商路就比那些抠抠索索的人宽一万倍,我买的不是红帐,而是未来的路子!赚钱不但要靠自己的努力,更多的时候靠的是朋友交情,俺爷爷就是因为把交情看得比天都重,所以俺爷爷当年才能拥有黄海上最大的渔船队,而且还在黄海上畅通无阻!”
“你真能扯!你爷爷发家的时候是什么年代?现在又是什么年代?清朝末年的理念,拿到社会主义新时期来用,好使么?”
“不管现在是清朝末年还是社会主义,天都在上、地都在下,天道永远不变,做生意的法门也永远不会变!”
刘远方端着一碗面条递给莫二娃,道:“老大,左舷有渔汛,看那扑腾的阵势,好像是一群鲅鱼在吃小鳞鲫,放不放?”
莫二娃吃了两口面,突然放下饭碗,道:“不放!一会儿临时停靠群岛县的大长岛,把这些鱼抓起来卖掉换钱,然后把补给装满,沿途继续送礼。弟兄们!吃完饭准备干活!”
少顷,桃园号电铃拉响,莫二娃走上指挥舱亲自掌舵,所有船员全部上甲板准备,刘三七负责将船老大的命令传达给其他人,那阵仗就跟军队要迎敌一样,全船一片安静。
莫二娃拿望远镜看看不远处那因鲅鱼捕食而扑腾起来的海面,首先下令船尾放下六根三百米长的鲅鱼线,然后以最低的航速驾驶渔船从鱼群的中间穿过。之后,船员们就开始向上拉线,一条条大鲅鱼还真就是咬着不挂饵的鱼钩被成串拎了上来,虽然桃园号一下子就充满了鱼腥味,但面对这第一次的渔获,船员们的脸上还是显出了无比的兴奋。
停船后,莫二娃走到甲板上,刘远方双手捧着第一条上钩的大鲅鱼走过来,乐道:“老大!头鱼三斤半!这地方果然是比咱们以前打渔的近海过瘾多了,咱这几年还没见过三斤以上的鲅鱼,这在咱的收货单子上,可是外贸货,一斤就得一块多啊!”
莫二娃很是高兴,把这条鱼往盘子里一装,让人摆到船头,按照渔家的老规矩将它献给龙王爷,之后又蹲下来闻闻这些带着浓重鱼腥的鲅鱼,拿衣服擦擦那满手的鱼皮和鱼血,傻笑道:“哎呀!也不知道俺那个大记者能不能受得了俺身上这身鱼腥味,她要是受不了,那可要跟她来硬的了!弟兄们!咱该试试齐工程师设计的拖网到底咋样了!船尾继续六根鲅鱼线,船头吊臂下铁网,定深三米,咱转回去再来一轮!”
说完,船员们将渔船配置的巨大铁网都挂到吊臂上,随着电钮的按动,两张大网兜准确沉入到三米的深度。莫二娃这时候再次调转船头,慢速穿越鱼群,等到按动电钮起网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傻眼了--还是新技术比鲅鱼线厉害!这两个巨大的网兜起来之后,里面满当当地全是鱼,目测这两兜子鱼最少也有一两千斤,这拖网捕鱼的效率可比一百根鲅鱼线还高啊!
起网后,船员们花了整整四个小时,才把这些鱼全部按照大小的不同,整理到五十斤一箱的塑料鱼箱中,而这时候的桃园号都已经快要停靠到大长岛的渔船码头上了。刘三七在进港前终于是结束了复杂的清点和算术过程,转脸对正在开船的莫二娃道:“老大,总计渔获两千一百六十八斤,按照国家规定的海鲜收购价格,咱们这些鱼按照大小不同,分别获利六毛一到八毛三不等,再抛开你送出去的补给和油料,纯利是614块!如果你不送的话,这次的利润都能达到两千了!”
“蝇头小利!两千块钱是死的,但是让海上的三教九流都认得咱们的船旗,这个利益是拿钱根本无法衡量的!三七,一会油料和补给一定要尽力装满,我还要继续送人!其他的获利给兄弟们均分,包括马副县长和齐工程师都有份!这样一来,每人是多少钱啊?”
“不算零头十四块的话,每人四十块!”
“好!拿十四块的零头买烟酒花生,余下的钱每人发十块当零花给大家上岸消遣,其余的不要给到船员手里,你直接从县城邮寄回家,换成汇票发给弟兄们!记住!这趟出海不管卖出多少钱,每次分钱的时候,兄弟们手里最多十块,老规矩绝对不能破!”
出海不带太多钱,这个规矩不但渔民有,远洋货船或是工程船舶也有,之所以制定这个规矩,主要的原因有三。
其一,渔民出海生死不定,一旦船只出事,身上的钱肯定要跟着性命一起丢,所以这个数字必须严格控制,避免不必要的损失;其二,船员有钱是公认的事情,他们出海经常异地停靠,身上携带太多的钱,容易招来歹人或是海盗,所以决不能让他们拿钱在岸上炫富;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船员普遍文化素质不高,而海上最难熬的也不是危险和辛苦,而是一群老爷们生活在一个狭小空间里的寂寞。因此,他们中途停靠的时候,很有可能为了解闷儿而去放纵自己,最能让船员败家的,就是大烟馆和赌场,所以船老大们都会严格控制他们的花销。
现实生活中,渔船船工的工资都是年底回家前才发,平时只给生活费,而正规的航运公司在发工资的时候,大半的工资是直接打到船员家人手里的工资卡上,给船员本人的也只是少量的劳务费,这也是海员这个职业的特殊规矩。
这次停靠的群岛县是一个由二百多个岛屿、礁石组成的大群岛,岛屿的最东段是中国和北朝的边界,而岛屿的最南端,则是中国跟南韩的边界,本次远航大家伙要去的151渔场,便是在岛屿最南端向外二十海里的黄海最深处。
停靠的这一天,所有岁数大点的船员都奇迹般地消失在这个富庶的岛屿县城里,晚上夜不归宿,但留在船上的莫二娃和刘三七却是一点都不着急。马和平跟齐兵俩人询问,莫二娃的回答是,他们都去“串门子,走亲戚”了。
第二天一早,船员们急匆匆赶回来,刘远方一上船就告诉莫二娃自己让“治保会”的红袖箍大妈盯上。莫二娃听完后,马上下令提前开船,船只还没走多远,就听两台警车呼啸赶到码头,随即警察就跟大妈们开始挨条渔船找人了。
正在船尾帮着孩子们收缆绳的马和平敏锐地注意到,这提前俩小时起锚和码头上突然出现的治保会大妈肯定有联系,于是他便气呼呼地跑到甲板下那船老大的小屋里,一进门就冲着正在傻笑的莫二娃和刘远方喊道:“怎么回事儿?你们在岸上是不是干什么坏事了?”
莫二娃脸一沉,回道:“马副县长,俺是船老大,还是你是船老大啊?齐工程师没上过走高航的船,你海军出身难道不知道船上的规矩?”
“少跟我摆架子!我问你们,码头上怎么突然出现警车和治保会的大妈了?”
“俺怎么知道啊?这事儿你得问警察!不过……你是旧金县的副县长,群岛县的警察听不听你调遣、会不会告诉你,俺可就不知道了!”
马和平一想刚才这俩人在这屋里偷笑,再一琢磨这帮人彻夜不归,大抵也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他转身把门关上,压低几分声音,问刘远方:“你们是不是上岸找女人了?旧金县跟群岛县隔着一片海,你们在这哪来的亲戚?嗯?”
莫二娃一笑,从床头拿出一盒当时比中华还值钱的云烟,又拿出一包普通工人舍不得喝的茉莉花茶让刘远方泡上,摆摆手示意马和平坐下,道:“马副县长,你虽然没当过渔民和普通船上的水手,但你应该知道俺们‘远洋漂’的作风吧?”
马和平哼了一声,又瞅了这俩人一眼,点上一支烟,道:“辽南的民谣说,好男不娶舞上跳,好女不嫁远洋漂!我们当海军的时候,不明白军法多严的老百姓,甚至也以为海军也跟你们这些水手一样没组织、没纪律,结果大把的军官都没有陆军和空军好找对象……刘远方,你怎么知道警察要来抓你的?”
刘远方乐了,道:“俺老大一路送礼,很多东西都是给了大长岛的渔民,所以俺们靠岸之后,一说自个儿是莫老大的船员,港里提前回来、拿过俺们东西的渔民马上就给俺们带去找了!其中一个渔民的儿子还是公安,那帮碎嘴子老大娘报案之前,他提前给俺报信了!嘿嘿!俺在路上的时候,也怀疑老大这么个送法是不是败家,但现在俺算是明白了!莫家的船旗在黄海上,的确比国家发的通行证还好使,俺绝对支持俺老大给人送礼!这他妈真是外出靠朋友啊!三教九流全给俺们面子,跟莫家船老大混,比自己当船老大都体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