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炀今天起得很晚,日上三竿的时候才从卧室中晃晃悠悠地走出来,伸着腰整个人弥漫着慵懒的气息,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顶着蓬乱乱的鸡窝头从楼梯上走下。
要不是知道儿子昨晚是独自一人的,苏尘茗很难不往某个刹不住车的方向联想。毕竟苏炀是个二十六岁的成熟男性,有夜生活一点也不奇怪,没有才会令他这个做父亲的有点头痛。
很显然,苏尘茗现在就处于头痛的状态。
他引以为傲的儿子,苏家的唯一指定继承人,还过着拿陪伴当长情告白的见鬼鸡汤生活。简而言之,就是悲惨的、连备胎都算不上的生活。
苏炀随意在厨房里找了点果腹的东西便端着走出来,大大咧咧地往沙发上一坐,用沾满了黄油的手指去抢苏尘茗手里面的遥控器,嘴里不断嘟囔“纪录片有还什么好看的”。
因为黄油作战大成功,苏炀轻松地掌握住家里这并不是唯一一台电视机的使用权,用干净的无名指按着调台按钮,最后停在某个正播放实时娱乐新闻的频道。
——莫澜的婚礼。
当然不会有任何婚礼的画面,播放的只是媒体记者们不断转播的酒店外面的场景,偶尔能拍到进出的受邀宾客。但很可惜,俞菲并未出现在任何镜头中。
苏尘茗不难看出儿子在找谁,这孩子因为身处娱乐圈的缘故,对这种类型的报道几乎没有任何兴趣,毕竟在人前光鲜靓丽的表现不代表台下也是如此,通彻了解每个关卡的人是最不愿看台面上拙劣的表演的。
除非报道中有他那位至交好友。
该说是至交好友呢,还是红颜知己呢。
“苏炀。”
“怎么了爸爸?”
“俞菲最近过得还好吗?年后就没有见过她。”
“挺好的,好像一直很忙。”
“你们……”苏尘茗迟疑几秒,“还是那样的关系?”
这种说法太过含糊暧昧,听得苏炀直皱眉,什么叫“那样的关系”,肉体关系还是金钱关系。正常人听到都不会往单纯的友情关系想吧。
于是他放下手中的餐盘,从茶几上抽了两张餐巾纸擦手,“始终是很好的朋友。”
苏尘茗反应过来刚刚他的措辞稍微不妥当,但在儿子面前没有什么妥当不妥当的,他们从小都是可以交心的父子。在得到苏炀的回答后他沉默一会儿,“没想过——”
“没有。”苏炀直接打断他,“爸爸,我们谈论过不止一次了。没想过。没必要。”
“一直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的话,你以后也许会后悔。苏炀,要想清楚。”
“爸爸,我和俞菲认识多少年了您还记得吗?”
“大概……十年左右?”
“不到十年,但经历过的每一段日子现在想起来,我都并不后悔。如今就是您刚才说的‘以后’。”
还是年轻。
苏尘茗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叹息一声,他的儿子,等再过十年后未必还会保持如此想法。不过既然当下他始终不愿承认的话,作为父亲也没有理由逼迫太紧,再怎么毕竟都是苏炀自己的私事。
想了想话锋一转,“你之前不是说俞菲和男朋友分手了吗?但过年的时候我听到她讲电话了。”
苏炀仔细回想了下俞菲有可能被父亲偷听到的几率,却怎么也想不起俞菲除夕那天什么时候和顾昱通过话,不过这种事情也没有遮掩的必要,于是耸耸肩实话实说,“和‘前男友’分手了。现在不是还有个‘现男友’嘛。”
“我听着好像是姓顾……”
“爸爸,说出来可不要不相信哦。”
“怎么?”
“顾昱。”
…………
同一时间,顾昳叼着牙刷从浴室窜出来,拿起不断响铃的手机放在耳边,模糊不清地“喂”了声,然后只能听到他诸如“嗯”“是”“没错”的应答。
牙膏翻起的泡沫还细细密密地围绕在唇边,开口说话时会带起小小的风吹动气泡,不断改变着位置,最后实在难以忍受的顾昳用肩膀和耳朵夹着电话返回浴室里,扯了条干净的毛巾擦净。
柔软细腻的毛巾触及到嘴唇边缘的那刻,顾昳仿佛被谁点了穴道一样静止住,整个人停滞了几秒钟才重新上好发条,回应话筒那边人的呼唤。
这条毛巾是谁送的来着?
还是拿去烧掉好了。
需要一把火烧掉得又哪里只是条毛巾而已,大概还需要顺手烧掉脑海中像是旧胶片电影那种自动播放的回忆。
洗漱的时候顺便冲洗了头发,接着将那条随时都有可能被主人丢进火坑里的毛巾盖在头上,顾昳撕开昨晚为了打游戏而囤积的零食中的一包鱿鱼丝,抓了一把放在手里这才准备从卧室中出去。
难得回家一趟,总窝在卧室里实在说不过去。
结果母亲早早就出门了,去和高中的同学聚会。家里出了佣人以外就剩下顾昳和顾父二人,本来父子的关系因为他的恋情,嗯,上段恋情就变得很微妙,再加之今天这么个让他分分钟想找根白绫上吊的日子。
总觉得,气氛都逐渐尴尬起来了。
顾父手里掌着个紫砂小茶壶,一边挪动象棋子一边悠闲地往嘴里灌一口。自打顾昱正式接管顾氏的大小工作后,如若没有天要塌下来,类似于顾氏明天就要倒闭破产关门大吉的祸事,他是不会浪费精力的。
顾昳嚼着鱿鱼丝远远看着他自得自乐的父亲,心说哪怕是过上一百年,他都未必能体会到象棋,尤其是独自一人的象棋究竟哪里有趣了。
就算现在是“退休”状态,也没必要每天过得像是离职老干部一样吧,顾昳现在完全想象不到父亲当年商场上叱咤风雨的模样,也诚挚的祈祷等哥哥上了年纪不会逐渐演变成眼前的画面。
太可怕了。
简直就是噩梦。
似乎是察觉到小儿子,嘴里塞着根鱿鱼丝不断咀嚼的小儿子对自己的腹诽,顾父将茶壶放在一边的木质桌台上,朝远处的顾昳一挥手,“过来陪我下会儿棋。”
不仅仅是噩梦了,人间地狱。
顾昳不喜欢下棋,更不喜欢下象棋,每次在旁边看着哥哥和父亲你来我往厮杀得不亦乐乎的时候,他总会想着其间的魅力到底在哪里,完全搞不懂。而且没兴趣直接导致他的技术水平只能勉强够到及格线,被人狠狠虐的滋味可不好受。
注意到了他的走神,顾父叫了声他的名字,“顾昳。”
“嗯?”
“你哥哥还在和俞家的大女儿恋爱?”
从他嘴里撬老哥的料?父亲这是被哥哥防得滴水不漏打算开始游击战吗。
所谓言多必失,而且也不清楚父亲的目的为何,所以顾昳只是打着哈哈带过,“您自己问老哥不就好了。”但是听父亲话中的意思,俞菲姐还有个弟弟或者妹妹?
从来没听哥哥提起过啊。
顾父当然明白顾昳此时转动的心思,淡淡一笑没有戳破,飞象后再次开口,“定下来了?就是她?”
顾昳拧着眉头看逐渐被吃得七零八落的己方棋子,心想至少还是要防守住一个方面的,随即摇头,“这是老哥自己的事情,您应该去问他,毕竟有些想法我也不知道。”
沉默。
吃子。
沉默。
顾父吃掉顾昳的一个卒,“我看到了你哥哥放在书房里的请柬,是寄给他的请柬。”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顾昳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老爸,我今天已经很不爽了,为什么您还要在我的伤口上撒盐啊……
但这么直白的话自然不能如此直白不过大脑地对长辈说出来,所以他只能尽量做出从容的表情,低低的“哦”了声,不去和父亲对视,而是将目光落在棋盘上。
顾父像是没有见到小儿子开始变得窘迫的姿态,自顾自地说着,“翻开前我以为是寄给你的请柬。”
拜托,能不能不要将您看过的那种八点档的狗血电视剧剧情带入到生活中啊……
顾昳在内心中不断抓狂哀嚎。且不说他不会粗心大意到将这种看着就要默默垂泪到天明的东西丢在书房这个父亲每天定时定点都要出入的地方,单是这种无比微妙的巧合也是很难发生的好不好。
故事虽然是源于生活的,但也总是高于生活的。
但说起寄给谁的请柬……
在伦敦拍电影时,某天吃完午餐还是晚餐,顾昳负责收拾掉桌上的便当盒,无意间在其中发现了自己的名字。是被烧掉某种纸制品,剩余的一角上有着模糊不清,但足以辨认的“顾昳”二字。
顾昳将燃烧过后的纸片举到太阳底下仔细观察,透过足足的阳光拨开已经发灰的边缘,紧紧跟在名字后边的那个字似乎是“先”,先生的先。
手写的,不认识的笔迹。客气的,疏离的口吻。
在那一刻顾昳好像猜到这是什么东西的残留产物了,当然,只是猜测,毫无根据的猜测。
然后手机就响了起来。
他亲爱的哥哥万分贴心地帮他解决了这个困惑——“莫澜有给你寄请柬过来,不过我自作主张烧掉了。”
哦。
寄到家里的请柬被人在B市的哥哥用打火机点燃丢进烟灰缸里,其中一角漂洋过海躲藏在便当盒里就为了和他来个千年等一回的邂逅吗。
嘛,算了,俞菲姐烧掉的就约等于哥哥烧掉的好了。反正他也没有要出席的打算,衷心祝福莫澜和另一个男人百年好合共度一生他可做不到。
什么只要爱的人幸福就好了在顾昳眼里统统是屁话。
手上力道也随着内心的风起云涌加重,棋子啪地一声砸在棋盘上,清脆刺耳,最直观地表达了下棋者的心态。
不过顾父也许觉得小儿子的心里承受能力还是比较高的,没有变更话题的意思,“没有邀请你去参加她的婚礼吗?”
“请我去干嘛?抢婚?”
“哦,那还是算了,这么想说明她是在照顾你的面子。”
“嗯?”
“上台抢婚的话,新娘拒绝你岂不是很丢脸。”
顾昳发誓,有一瞬间他真的想掀翻棋盘,要不要将象棋子全部丢到父亲身上再说,但真的有那么一刻想要肆无忌惮地表示他低落的情绪,希望父亲不要再戳痛伤口了。
亲手破坏掉他的恋爱也就算了,没必要在得手后还幸灾乐祸地不断鞭尸吧?是他上辈子还是莫澜上辈子和父亲有过什么仇怨,要在这一轮回全部报回来。
千错万错,最糟糕的似乎就是以那支被藏在身上的云南白药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