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内的某间办公室里不断传来对话声。
路珩痞里痞气地半坐在办公桌上，将桌上的干果零食扔到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这就是你说的‘不会逼迫他太紧’吗？老大，住院了啊。”
顾昱淡淡地挑了他一眼，“我本以为你会兴高采烈的，说这是阶段性胜利云云。”
路珩丢过去一个白眼，想了想把手中的果壳也恨铁不成钢地砸过去，“胜利个鬼，这么一闹之后俞家的那点财产多半都要落在苏尘茗手里面了，还有这个——”说着他从大衣兜里扯出一张被折叠好的复印纸，“现在也变得毫无用处，累死累活差点出卖色相拿回来的啊……”
“出卖色相出卖到俞苘那里去了？”
“我们是无意间碰上的……”路珩的气势顿时弱下去，随即反应过来，“等等，你怎么会知道的？？？”
“出去接电话时刚好在走廊里‘无意间碰上’了俞苘，更在‘无意间’瞥到了她脖子上的红印。这个世界上除了你，恐怕没有其他人能在那里留下痕迹了吧？我说的是现在。”
“听起来不像是夸奖。”
“当然，只是阐述事实。”
过去谁有这个特权都不必再谈论，毕竟那只是个回不来的过去而已。
办公室的门把手被压下，响起吱嘎的推门声。文质彬彬的叶医生迈步走进来，白色大褂的衣摆出随他的动作前后飘动，像是武侠小说里面最为潇洒的侠客。
不过只是像是罢了。
路珩觉得如果把叶黎丢到古代去，他一定是那个时代最最刻板不近人情不食烟火的工作狂。什么职业都好，什么职业都有可能，但绝对是个工作狂，而且是个性冷淡的工作狂。
“哟，叶大医生回来了。”
“手术结果怎么样？”
“一般来说从主刀医师的面部表情就能看出来，啊不好意思顾昱，我忘了叶医生没有表情的。”
“客气的微笑还是有的。”
“征服五星级困难的手术之后也会有的。”
“见到你出糗时也是有的。”
“顾昱！你这家伙——其实你更像听到你未来的老丈人惨死在手术台上的消息吧。”
“智商呢，简单的缝合手术怎么会出人命。”
“怎么不会？细节决定成败没听过吗？多少年经典的议论文论点。”
从电脑上传来了提示接受到邮件的响声，叶黎没有理会路珩和顾昱一唱一和的对口相声，也不想去揣摩商人们眼下内心的复杂活动，只是从容地拨开挡在前方的路珩，继续一贯工作模式。
有条不紊地浏览过邮件后才重新抬眼望向办公桌对面在进行眼神交流的二人，“怎么？想在我这里吃宵夜吗？还是说想去看看俞先生。”
顾昱扬唇淡淡一笑，“我当然无所谓，不过就怕俞先生在见到我后过于激动，为了病人着想，还是算了。”
路珩在被强硬推开几秒后就立刻重新占领了之前的位子——办公桌的边角以及办工桌上的零食，此时正继续悠闲的大快朵颐。倘若不是叶珩的自律性极高，大约会在这种像是身旁藏着只栗鼠的场景中掀起电脑砸过去。
修长的手指在果盘里挑挑拣拣，找出个大光泽的干果弄碎，丢到不断咀嚼的嘴里，“要不然，我说，那个，顾昱啊，干脆就直接想个方法吓得俞先生心脏病发怎样，少一个对手是一个。”
顾昱摇头，“我是守法公民。”
更何况，他的俞菲也许不见得会在意究竟是什么原因会让她的父亲生病住院，但她绝对会在意是何种缘故导致她父亲死亡。怎么说呢，死去的人永远都不是活着的人可以比过的。
所有的仇恨在一方生命终结时都将烟消云散。
叶黎退了下架在鼻梁间的眼镜，“准确来说，俞先生没有心脏病，也没有家族遗传史。心血管神经症更偏向于精神方方面的压力。”
“哦……精神病症。”重音故意放在精神二字上，满满的戏谑意味。
叶黎用一种看中二少年的眼光瞥了路珩一眼，接着便埋首在电脑中，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舞动，没在理会他。
路珩瘪嘴耸耸肩，视线由叶黎转向顾昱，“这家伙还是那么无聊。”
准备离开的时候，工作机器终于有了反应，叫住走在后面的人。
“顾昱，有件事我要提醒你。”
“讲。”
“你的女朋友也许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了，她盯着我看了很久，审视的目光。”
“多谢。”
车子开出半路，路珩笑眯眯的建议，“去‘XXX’通宵如何？”
XXX是顾昱路珩经常出没的酒吧，但与其说是酒吧，不如说是会所更合适一点。你可以选择在这里只是买醉，也可以选择其他的娱乐活动，只要你愿意。
路珩前几天就是在这里留下玩闹经历里相当沉重的一笔的。那晚的前半夜是在某家酒吧度过的，后来为了甩开对面坐着的，脸色十分耐人寻味的俞苘，他硬着头皮跟狐朋狗友们提议转战XXX。
其中的暗示非常明显，就是在告诉俞苘不要跟过来，桃色世界的齿轮要开始转动了。
然后路珩就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糟糕的后半夜——俞苘非常淡定自若地跟了过去，还无比沉着的和一群荷尔蒙旺盛到无处发泄的损友们，以及他，进了包间。
这些都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有个路珩比较喜欢的小姑娘在那天不断献吻，甚至想直接上演十八禁画面，放在平时的话，为人洒脱的路总说不定就从了，但那天不行，从了之后说不定会被怒火攻心的俞二小姐阉掉。
说是他这二十多年来可以排进倒霉前三的日子也不为过，说是时代的眼泪也不为过。只要稍一回想，那晚的种种就像幻灯片似的咻咻咻在眼前翻过。
幸好现在开车的是顾昱，要是换成打算为自己默哀三分钟的路珩的话，说不定已经和电线杆进行无比亲密的接触了。
“不去。”
顾昱果断的拒绝把路珩拉回了时间线重新调整好的现实。
“但我可以送你到那里。”
嗯？这是平行世界吧？
路珩伸手扯了下脸颊，唔，有痛感，是现实没错。可现实中的顾昱哪有那么好心，他不把自己打包送到俞苘嘴边才怪。
顾昱将路珩幼稚的行为尽收眼底，带点鄙视地睨着他，“你下午不是刚见过俞苘？没有满足的话我可以送你过去的。”
好吧，果然是他想多了。顾昱依旧是那个该下地狱的顾昱。
把路珩送到XXX正门前，顾昱没有掏出手机拨通电话，如果不是为了拉开和俞菲距离的话，他也懒得折腾到这边来，总不能在说完我要去接你过后五秒钟就出现在医院门前。
“工作结束了吗？”
“嗯。我去接你，我也是刚从公司离开的。”
“不用到摄影棚？嗯？停到那附近的便利店么，没问题。”
顾昱挂断电话，盯着渐暗的屏幕好久。他想不通俞菲会对自己隐瞒的理由，或许是直至现在，她也不愿让他知道家中具体的信息？
但愿如此。
但愿只如此。
陈陈歪头看着在通话过后就若有所思的俞菲，始终没有发动车子，“顾昱要接你？”
“嗯。”
“我送你回家就好了，你不是跟我还客气吧。”
“不。”
“那是……不想告诉顾昱事实？”
“嗯。”
“还不想让他知道你的家境吗？”
“不——不全是。”
假设没有仔细打量那位叶医生的话，也许她不会选择隐瞒的。
俞菲由衷希望只是她看错了而已，然后告诉陈陈送她到之前拍摄的地点附近，要不然突兀地出现在医院这边，顾昱一点会担心她追问发生什么的。
在搞清楚大体状况前，她什么也不想说。
两个各怀心思的人在浪费了半小时后终于见面，接着各怀心思的坐进了同一辆车。
司机还是那个温柔的司机，还会习惯性的帮助已经逐渐丢失掉系安全带这项技能的副驾驶常客系好安全带。乘客似乎也真的是工作很久后疲倦不已，闭着眼靠在座椅上养神，根本不给司机搭话的机会。
回到家后，俞菲始终一言不发，换好居家服后就坐在飘窗边，头倚着后面的墙侧，静静地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本来就不是丰腴的身材，或许是顾昱的心理原因，总感觉在这一刻从她为了保持形象而有点瘦弱的肩膀中散发出难以言说的疲惫。
顾昱走到厨房间倒了杯温水，然后折返到她面前，半蹲下递给她。
“怎么了？”
“工作很累。”
“这样啊……”顾昱点了点头，掏出手机看了时间，沉默一会儿，“那我先回去了。”
俞菲有点迟疑，今天的顾昱好似总是欲言又止，比起以往的他有很大不同。
但具体是哪里的不同……
“顾昱，等一下。”
脚步慢下来，顾昱自然地回头，流光的桃花眼底好像被某种释怀和淡然充斥着，其间有仿佛夹杂着些许被俞菲忽然喊住的诧异。
俞菲的指甲下意识扣进掌心里，半晌后憋出一句绝对不是顾昱当下会抱有期待的话，“没事，就是想跟你说声谢谢，这么忙还送我回家。”
可能是被她没头没脑的感谢也弄愣了，顾昱木木地应了声，未作具体回答。
没有将想要问的东西说出来，俞菲坐在原位，默默看着顾昱穿好外套和鞋子开门离去。
回到车里，顾昱将车钥匙插到锁孔里面，接着拧开暖气，面无表情的在车里坐了许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