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父逃离长桥镇以后,对李晟抱怨道,“儿子,这八字都还没有一撇,现在就放出话来,到时候,不是让别人看了笑话么?”
李晟搂着李父的脖子,“爹,你不信我啊。你看四叔,真懒,你难道就不想帮帮二伯。”
这么老实的人,应该有福祉,怎么能让人这么欺负呢。李父道,“这家里,也就二哥和你姑姑跟我亲近。”做主的是李老爷子,当初李父结婚的时候,可是净身出户,连一两套新衣都没有,抠成什么样子了。
“当然该帮。”那时候从李家带出的唯一东西,就是二嫂抽空做的两双袜底,听说后来,还被家里的人骂了好久一段时间。
以李父这般老实的性子,是做不出割袍断袖,恩断义绝来的。李晟不禁笑了笑,等柳昭考上了学,那时候倒让他们好好后悔一下子。其实也用不了那么久,等这个秋收之后,这些人该后悔的,就要后悔。
“那不就得了,我让二伯来帮我们修房子,到时候好照顾下二伯呀。爹,说到底,你是不相信我呢,还是不相信翁翁。”
李父道,“都相信的。”
“那不就结了。”
两个人又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在路上吃了午饭。近未时的时候,到达了万友县。这个时候的县城,不是很大,修有城墙,在城外是一些良田。这县城在溪河的上游,溪河从里面穿过去。这就跟以前的古镇一个样子,有往来的马车进出城门。
城门上有衙门的衙役守卫,进城费倒是没有。街道并不拥挤,小贩,杂货铺子,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有卖菜的,卖肉的,卖鱼的,卖种子的,卖吃食的,令李晟眼前一亮的,是那些小鸡和小鸭子。可惜手里没有余钱,要是有,一定要扫荡一空。
李父转过街角,看到了一家铁匠铺子,就要往里面走。李晟道,“爹,你放我下来。”李父拉着他,深怕他走丢了,“爹,咱们先去姑姑家,买点东西,可不能空手去。”
临走前,柳母给了一百文钱。柳父点头,买了一壶酒,一包糖,然后往李重香的家里去。
姑姑家开了一间杂货铺,里面的年轻人从里面跑出来,“三舅,你来了,快请进。”李晟几乎忘了这个人叫什么,印象中,从来没有见过。年轻人将他们热情地迎接进去,“桂灵,三舅来了,快上茶。”
一个妇人打扮的姑娘走出来,提着茶壶,斟上一杯茶。看这家具摆设,姑姑家确实有些家底。
李晟好奇道,“爹,这位哥哥是……”还没等李父介绍,那年轻人就自我介绍,“我是你表哥,陈从英呀,让我猜猜,你一定是李晟表弟。”
这有什么好猜的,李父跟李家人来往,独独带着李晟一个。柳毅他们,或许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些亲人。李晟行礼道,“表哥好,表嫂好。”他小大人的模样逗得他们哈哈大笑。
李父问道,“从英,你爹爹呢?”李从英道,“爹爹进货出远门去了,三舅这次来,是为了什么事儿?”“就是想打造一副犁具,可……”
李父的心太实诚,就打算说没钱的实话,李晟连忙接着话茬,“可是我们这犁,跟以往的不同,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打造出来?”
桂灵道,“哦,是怎么样的一幅犁,可不可以给我看看。”李晟点头,李父将那张草图拿出来,递给了桂灵。她看了看,“这犁,弧度大了些,这个把手弯曲了些,就是不知道有什么用?”
“表嫂,你真是懂哎,这么一弯,就可以大大的省力。”桂灵想了想,“小晟,这图是你画的。”李父笑了笑,“都是他自己瞎捉摸的,为了不打消他的积极性,我才来试一试。”
李晟不服了,“我是从《齐民要术》上学来的。”陈从英讶异,“表弟,你看得懂《齐民要术》?”桂英拿起一本账本,“小晟,你看这写的什么?”
这是要考我的节奏啊,李晟仔细看了看,念道,“泰安二年,售狼毫笔,两支,得钱三百七十文……”
古人记账就是麻烦,陈从英睁大眼睛,“三舅,小晟进过学?”李晟答话道,“学过。”桂英道,“夫君,今日咱们就关门了吧,带三舅先去我们家,然后再回家去。”
李父忙说使不得,这对年轻人硬是热情,李晟却问道,“表哥,这万友县里,哪家铁铺口碑最好?”
陈从英笑道,其后指了指桂英,“你嫂嫂家的铁匠铺子最好。”李晟愕然,这既然是亲戚,空手套白狼,可不好使用了,不禁犯了愁。李父又要坦白,李晟忙拉着他,“爹爹,我走累了,你背我。”
李父愕然,这一路他根本就没有走过,见李晟眨着小眼睛,赶忙将他背起来。桂灵道,“夫君,你先带三舅他们回去。三舅,这图纸,我给爹爹送去,这犁,明天就能够打好。”陈从英点头,“夫人,你回来的时候,买点儿菜,我先带三舅回去了。”
李晟想想也好,这犁的生意,便宜了亲戚,总比便宜外人来的好。况且这表哥和表嫂都是良善之人,哪里有李家人的刻薄。
没走多久,到了一处宅院,有一个跟柳毅一般大的孩子出来道,“哥,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陈从英道,“你小子不去读书,在这儿瞎晃什么。”“哥,你还不兴我偷偷懒么,哦,这是三舅,去年你成亲的时候来过的。”陈从安拱手行礼,“三舅好。”
看样子,陈家人很是有教养,李晟甜甜道,“表哥好。”李父看着陈从安,拿柳毅来比一比,就有些自卑,可是想到背上的李晟,才有些笑容。“听说安哥儿都是童生了,姐姐也真是的,也不摆酒庆贺一下。”门内传来一个声音,“就别夸他了,再夸,就要翘上天去了。”
从内里出来一个妇人,跟李父有些相像,“三弟,来,快进来坐。”陈家的环境确实比他们都好,听说奶奶总喜欢到县里姑姑家来做客,看来传言不假。姑姑倒着茶,“二弟,你平时也不来走走,莫非姐姐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李父汗颜,“姐姐,去年从英成亲,我不是来过了么?”
“你呀你,当年爹娘他们对不起你,姐姐可不曾亏待你吧。柳眉这些年,竟也不来看我?”李父的眼里突然挂着热泪,一肚子委屈,又对这位姐姐很是感念。李晟坐在李父身边,“爹,你哭什么呀,我们又不靠他们。”陈重香诧异地看了李晟一眼,李晟连忙行礼,“姑姑好。”
门口一个女孩,还有一个妇人,女孩跑进来,“娘,他们是谁?”陈重香介绍道,“这是你三舅,这个是李晟表弟。”小丫头也很懂礼,“三舅好。”“吴妈,您去做饭吧,今天有客人。”“知道了,夫人。”陈家还用的上几个仆人,李晟从陈重香眼里看到了精明。
大人们自然是认真攀谈起来,李晟表面上装着贪玩,实际上在认真听。陈重香有四个孩子,老大陈从英,已成亲,老二陈从梅,已出嫁。刚刚那少年,叫陈从安,现在是童生。这个丫头,叫陈从琴,今年九岁。姑父陈方文,是一个商人,经营一家杂货铺。在城外有三十亩地,佃给佃户种,收四成粮,比正常水平少要了一成。
李重香道,“你放心,桂灵父亲的手艺好着呢,你那犁一定给你做好的。”桂灵从屋外走进来,笑道,“还是娘知道的清楚,咱们这个小表弟,还很是怀疑呢。”
李晟故作无辜,“表嫂,有嘛,我可是什么都没有说。”桂灵道,“娘啊,你可不知道,咱们这个小表弟,还识字呢。”
陈重香有些兴趣,“晟儿进过学?”
李父这次说了实话,声泪俱下,李晟游河偷学的悲催事迹催人泪下,“晟儿还做过诗呢,叫《咏鹅》,来,念给姑姑听。”
这些人都很是期待,李晟一撅嘴,“这里都没有鹅,哦,外面有柳树,《咏柳》行不行?”
陈从安道,“好,小表弟,你且念来。”无耻的文抄夫又开始了,“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陈从安,愕然,震惊,然后颤抖,接着慌乱地去拿执笔,将这首诗抄下来。一家人不解地看着他,陈从英道,“弟弟,你这是干嘛。”陈从安道,“小表弟,你再念一遍。”李晟皱着眉头,“表哥,我,我记不得了。”
众人无语,陈从安却将诗词记了下来,目光灼灼,“表弟,要不你就留在万友县进学,怎么样?”
李重香咳嗽了一下,若是开了这个例子,岂不是把李家都要得罪惨了。虾米,又让我读书,还是这么远的万友县,李晟顿时眼泪汪汪,“爹,我不要。”
陈从英道,“好了,晚膳好了,我们吃饭吧。”这一打岔,倒是化解了尴尬,这顿饭,可以说是重生之后吃的最好的一顿,可远没有前天的晚饭香甜。吃完饭,陈重香就安排他们歇息了,李父赶了路,有些累,很快就沉沉睡去。
陈家人却没有睡,四个人坐在客厅。李重香有些生气,“从安,你今天怎么了,要是你那大舅和四舅,只怕打蛇就上棍了。还有,你让李晟来我们家里,那大房、四房不是都要嚷嚷了,到时候我们怎么办?”陈从英道,“从安,你这确实欠考虑了些。”
陈从安拿起那首诗,“娘,你知道这首诗,有多大的才情么,恐怕我们夫子都不能做出来。”桂灵道,“这晟哥儿,的确很聪慧,今天那图纸,我爹爹一看,就觉得很有用。”陈重香问道,“什么图纸?
“娘,那是一副新犁的图纸,是晟哥儿看了《齐民要术》,自己琢磨出来的。”
陈从安道,“娘,咱们这些舅舅,也就二舅和三舅值得交往,那两个,你自己还不清楚么?”显然,陈重香成亲的时候,也不是很愉快。“好了,你们不要瞎管这些,不管他们哪一房出了人才,我做姑姑的都高兴。先前为了婚事,还拒绝了你外婆,这要是乱来,闹得不好看。”
母亲发了话了,孩子们也不好说什么。
第二天早晨,吴妈送了稀粥和煮鸡蛋。李晟心下感慨,这又是穿越而来,第一次吃早餐。李父却十分担忧,他们钱都没有带。这犁做好了,没有钱,那人可就丢大发了。“爹,我昨天交代你的,你可记好了。”李父点点头,“为父知道了。”
桂灵带着他们去桂家铁铺,李重香也跟上来。李晟看了看那犁,跟图纸上画的几乎一样,这精壮的桂铁匠,确实有些好手艺。李父却有些吞吞吐吐,交代的事儿,有些说不出口。李晟道,“桂伯伯,我要先试一试,这犁结不结实。”
桂铁匠的脸,立马就垮下来了。李重香和桂灵的神色也不好看,李父更是十分尴尬。
“小娃娃,你要怎么试?”李晟道,“这城外就是农田,随便找一家耕田的人,试一试我们的犁,不就清楚了。”桂铁匠点头,单手就将这犁扛在了肩膀上,出了铁匠铺子,就往城外而去。
这个世界,永远不乏好奇之人,“桂铁匠这是干什么,扛着一副犁。”“呀,你们看,这犁的把手怎么是弯的。”“我知道了,是想试试,这新犁有没有用。”
“呀,赶紧跟上。”
这时代,也不缺乏凑热闹的人,不多时,后面就跟着一大群人。李晟点点头,还真是跟想象中的一样。这春寒料峭的,桂铁匠光着膀子,扛着犁,本身就够新鲜了。这不,根本不用去宣传,自然而然就有这些“媒介”来传播了。李晟偷笑,人越多越好,到时候,这桂铁匠接了好多生意,就不得不大方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