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曹谦得知单八七被杀,挺惊讶,要知道作为地头蛇,虽然仇家多,但他定然会像尹师绮那样,万分呵护自身的性命,贴身随从不离身,怕是不那么容易被杀的;要不是尹师绮自己疏忽,曹谦和李季等人哪会抓住这个空子,以尹师绮为人质得以进入尹家庄苑?
“不知叶都头和单八七之间有什么仇恨?”曹谦并没有表现出惊讶,语气很平淡地问,他感觉出叶都头的愤恨,尽管已经要了单八七的命,但他心里的恨仍没能平息。
“这……还是……还是不要说了吧。”叶都头虽然仍愤愤的,但竟然还是没有勇气将单八七被他杀的原因说出来。
“叶都头,事到如今,我张顺和你站在同一条线上,这位曹贤弟也是汉子一条,从今往后我们可要共患难了,你如果不说,如何能让曹贤弟相信你,相信我们呢?”
被张顺这一说,叶都头右手握拳,使劲一捶左手掌,说道:“罢了,说就说吧,反正事情也这样了,不怕两位笑话了。”
叶都头说着,就将事情的经过向曹谦讲了一遍。
叶都头的家并非在汝阳县内,他原本是与单家庄毗邻的三井村人,单家庄,东沟村,三井村,三个村庄成品字形遥相对望,三个村庄的人们来往也比较频繁,这里也是单八七活动比较多的地方,好多人都吃过单八七的苦头,但都忍气吞声,每天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租种单八七名下的田地度日。
数年前叶都头未成亲之前,因为家里他是长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叶二,一个妹妹叶氏,父亲体弱,不能长时间在地里劳作,母亲又在家操劳,弟弟和妹妹都小,只有他一个像样的劳力。
一家人子需要养活,但自家的地,早在叶都头父亲的上一辈,因为偿还青苗钱,被单八七的上一辈放了高利贷,夺了七七八八。到了叶都头这里,自家的地,只能勉强养活两口人,不得已租种了单八七庄上的田地。
有一年地里的收成不好,按说地租多少减免才是,可是单八七并不这样做,反而逼迫交不齐田租的穷苦人们朝他单八七借债,利息更是翻倍地涨,这样下去,只怕是祖祖辈辈都要被单家凭债务骑在头上,永世不得翻身。
还不是叶都头的叶大因为年轻气盛,没跟家人商议,只身去了单家庄,去找单八七理论。
叶大没等见到单八七,就被单八七的家丁挡在门口,那时候单丕还没爬到管家的位置,只是一个小家丁,同其他家丁一道将叶大堵在门外,叶大免不了和这些人发生了口角,继而双方交手,叶大虽然是个庄稼汉子,身体强壮,但如何是这些整日游手好闲、专事打人的家丁的对手,更何况他自己力单难支?不多时叶大就被这些家丁合伙围殴倒地,一时间单家门前尘土飞扬,家丁们恶狠狠的叫骂声和拳脚击打叶大身上的声音不绝于耳,终于惊动了单家宅内的人。
不多时,单八七背着手出来,看到这一情景,面无表情地问事情原委。
其中单丕跑到单八七面前,说道:“员外,此人不光交不齐地租,还到宅上闹事,被我等制服,请员外定夺。”
“把他拖进来,问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随着单八七发话,众家丁像拖一条死狗一样将拉着叶大的手臂和衣服,拖进院子照壁后面。
有人为单八七搬来一把太师椅,单八七稳稳地坐下,接着有人为单八七端来香茶。
单八七靠着太师椅品了一会儿茶,然后托着茶盅看了看被打得意识模糊的叶大,对旁人递过一个眼色,旁人会意,打来井水将叶都头泼醒。
随着一桶湛凉井水一股脑浇在叶大的全身,叶大从被人重击中清醒过来,双臂强撑起上身,仰头看太师椅上的单八七。叶大并未见过单八七,他家里租种单家田地事务,均由单家聘请的师爷代劳,但坐就看在太师椅上那个人一副作威作福的样子,让叶大猜个八九不离十,一指太师椅上的人,说道:“你……你是单八七?”
“住口,这是你叫的吗,叫员外!”单丕在一旁斥道。
“单八七,今年地里歉收,我等农人过活不易,望你宽宥则个。”
单八七仰着脸,眯着眼,从眼皮缝里看叶都头,过了良久才说道:“凡事得有个规矩,想我们单家,祖辈也不容易啊,这些田地,哎呀呀不容易啊不容易,难不成你这田舍奴要白白种了我们单家的地?”
“不是的,收成不好,俺只是望员外减免则个。”
“哼。”单八七轻轻用鼻子哼了一下,接着呷了一会儿茶水,方才说道:“真真的别叫人过活了,你们农家不易,难不成俺这个乡绅就容易了?你也看到了,俺也有这么多口人养活哪,知道你们农人不易,俺这才把地借给你们种,俺也只不过是抽取了一些而已,你非但不知感激,还跑到俺的宅上来闹,真是世风不古啊世风不古。”
单八七感叹了一阵,接着呷盅里的茶水,等茶水见了底,将茶盅递给身旁的随从,说道:“那个谁,把师爷叫来,查一下这个人的底子。”
单丕激灵,跑步奔宅内去,将单八七聘请来的师爷叫来,师爷手中一本账不离手,上面全是租种单家田地的佃户,很快就查到了三井村叶家。
师爷将叶大一家人的概况念给单八七听,单八七从太师椅上站起来,抖了抖袍子,说道:“叶六试图欠租不交,还遣来长子到宅上闹事,殴伤了我们数名丁,因叶家度日艰难,暂不追加赔偿,但要将叶六的女儿叶氏抵押到宅内,做三年杂务,三年后放还,以抵叶家长子殴伤家丁的赔偿。”
单八七一说完,师爷立即应声道:“员外公道。”
过后单八七派单丕带领其他几个家丁,用牛车将叶大送还送三井村叶家,师爷跟随而来,将单八七的意思转达,强行将叶大的妹妹叶氏带走,叶六懦弱,加上身子骨弱,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被抢走,叶二虽比叶都头小了几岁,但也是个热血少年,哪容这抢男霸女之事发生在自家?抄起锄头动起手来,然而和单丕同来的家丁们早有准备,几条杆棒一齐下来,将叶二打得倒地不起。
当时叶家兄弟都受了伤,眼睁睁看着妹妹嚎叫着被单家家丁强行拖走,在未到豆蔻之年的叶氏嚎叫声逐渐远去时,叶六使出浑身解数,却也只能哼哼了一声,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口眼歪斜,叶家兄弟强忍着伤痛,挣扎起来,救治奄奄一息的叶六。
叶六的浑家早被吓傻了,直到叶六暴病倒地,方才嚎叫起来,一时六神无主,到了晚间,叶六眼看着病情加重,叶家兄弟也因为身上有伤,出不得门,无法为叶六求医问药,叶六的浑家看着丈夫和儿子被人搞成这个样子,女儿吉凶难卜,唯有高一声低一声哀嚎个不停。
全家人就这么过了一个不眠夜,叶六在凌晨时分咽了气,在咽气前,还回光返照了一下,双手分别死死抓着叶家兄弟的手腕,咬着牙哼哼着,但此时已经口眼歪斜,说不出话来了,眼睛瞪得老大,看着门口破败的柴门。
“父亲,我们一定会想办法为你治病。”叶老大说道。
“父亲,我们一定会好好劳作,多得收成,让咱们全家过好一些。”叶二说。
兄弟俩的话,都没能使叶六平静下来。
“大哥,你有话快说吧,要是闭了眼,怕是我们都听不到了。”叶六的浑家经验多一些,看出自家男人怕是要走了,哭着说道。
叶六仍是瞪着门口哼哼着,叶老大似乎有所悟,忍着手腕上被父亲用力抓出来的酸痛,问道:“父亲,你是说,要我们把妹妹找回来吗?”
就看叶六终于点点头,看来为了传达出这一句话,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手逐渐松开,眼皮慢慢地放下,口中也不再哼哼,连歪斜的口眼也逐渐正了过来。
“大哥,别丢下你浑家啊!”叶六的浑家见自家男人的确油尽灯枯了,立即嚎啕起来。
叶二没见过死亡,自然不敢相信父亲真的要去了,看着神情逐渐呆滞的父亲,口中喃喃道:“怎会,怎会……”
叶大跪在父亲的面前,深深磕了三个头,他知道,要不是他这回气盛去找单八七理论,他们全家就算艰难度日,也不会这么快家破人亡,但到了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足以弥补叶大的愧疚。
第二天的时候,叶家兄弟同母亲一起,草草葬了叶六,一家人常年奔波忙碌,却连肚子都填不饱,葬叶六的时候,薄板棺材也没有,只能用草席卷了,寒酸入土。
虽然叶家是穷苦人,没有士人所为守孝三年的陈规,但孝总要带一段时间,可是叶六的头七还没过,叶二不见了,叶大寻遍了三井村、东沟村,最后寻到单家庄,被单家庄丁抓个正着,带到了单八七的宅内,二话不说,先是拷打了一番,然后才逼问叶二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