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脑中浮起初见的那一幕,也不知为什么,都过去一年多了,他还记得那天她头上扎的洁白茉莉花环,他更记得她那双美丽不多见的丹凤眼。
闲谈中还得知:孟世农去外地写生,把叶宛寄放在婶子家,谁知她在学校上体育课时腹痛难耐,学校电话打到她家没人接,在家属紧急联系人中找到孟世青的名字。孟世青坐了三个小时的大巴车才从瑞县赶到医院,医生对她说:“你们这些做家长的,平时不注意,给小孩吃得太杂,有情况又不赶紧送医院,差点就感染腹膜炎了。”
当时林纬就想,孟宛妹妹真是可怜。
他父亲曾托叶天成向孟世农说情,收儿子为徒学书法,那边一直没有给回音,这回他们刚搬来瑞县,那边就答应了。因交通不便,父亲让儿子自己决定,林纬毫不犹豫地选择一周去一趟市里学书法。当年林纬就知道,叶宛以自己的父亲为傲,所以他会选择做她们父女俩的情感桥梁。
然而今非昨昔。林纬心里很清楚,今时今日就算他的关怀真的发自肺腑,叶宛也未必肯承他的情,她不反对不代表他们间真的就已冰释前嫌。
林纬轻咳两声,一口气喝完一杯水,接着说道:“既然你已知道这是你父母的故事,我也不故弄玄虚。你母亲外出工作,你父亲最终默许了,可能她一而再再二三地忤逆他的意思,让他觉得他始终是会失去她。他一直不让你母亲工作也有他的道理,因为他知道你母亲的性格很要强,她热爱画画,热爱艺术,当她重拾画笔时,她不再属于他,不属于家庭,不属于任何人。我想当你母亲不再依赖你父亲,而选择去工作时,他的心里应该是非常矛盾的,他在那个阶段创作了不少抽象油画作品,你可以从中看出他内心的挣扎、矛盾、不舍还有恐慌。
你母亲回来一日短于一日,你父亲那时已在外面接了不少私活,所以本身忙碌顾及不暇。在你六岁那年还发生了一件事,你的堂奶奶为你堂姑孟世青定了门亲,这让你父亲陷入两难中,因为孟世青对于你父亲来说既是帮手又是慰藉,但他不会自私到牺牲你堂姑的幸福。”
叶宛放下手中的杯子,冷冷说道:“这些道听途说来的东西我不想多听,就算你说的都是事实,现在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后面的事她基本知道了,八岁时她被父亲送到堂姑父家,从那以后,她就一直在瑞县上完小学、中学,一直到毕业前,她再也没有回过宜江的老家。
“这些都是你有权知道的,”林纬声音低沉显得涩哑,他的目光邈远,语气却不容置疑,“有些事你已知道,有些事可能只是听说但未经证实,还有一些是你不知道,而我今天想告诉你的。”
叶宛扭过头不去看他:“知道能怎样,不知道又能怎样,和你有关系么?”
林纬扶正叶宛的身体,这让她心头一惊。两人四目相对,他的目光恢复以往的温柔,刚才一闪而逝的痛意似乎是她的错觉,林纬说:“别这样,孟老师对我倾囊相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一直当他是自己的父亲。”
叶宛冷哼了一声,挣开了林纬放在肩上的手。
林纬无奈地笑了笑:“我不否认有的事情处理欠妥,未能照顾到你的感受。但是,我对你的心意你不应该怀疑。”
“这话你两年前就讲过吧?”
“是。”林纬垂下目光,他不否认。
叶宛语结,他总是这么理直气壮,仿佛是她理亏一样,她本想反唇相讥,念及他为葬礼和画展之事劳力费心,心一软,自然就收回了到口边的冷嘲热讽。
两人再一次陷入沉默。他等着她问,她却等着他解释,他以为她都懂,结果怨隙丛生,直到两人形如陌路,直到一个人的手再也无法挽起另一个人的手。
叶宛只道林纬心思深沉,她既不能理解他当年出于何种动机,风雨无阻坚持跟她父亲学了十来年的书法,也不能理解他今日为何要告诉她这些陈年往事。他不会为自己的行为多加解释,不会把他最真实的想法告诉她,哪怕两人分手决裂,他也决不多解释,好像笃定最终她一定能够理解似的。她曾不止一次问过自己,到底是她太笨还是他太自负?
这时林纬的手机响起,铃声是一个流行的网络段子:“老公来电话了。”林纬看了看来电,目光柔和许多,他并未接起,只是把铃声设成静音。
“那都是上一辈的恩怨,人已死的死,散的散,不过是徒增话柄而已。”叶宛缓和了语气,站起身来。
林纬并不意外她会这么说,笑了笑:“我讲前面一大段,是想和你一起梳理事情的来龙去脉,因为,有些事我也是推测来的--”
见叶宛起身上洗手间,林纬顿了顿,下一句话是关键,他必须要当着她的面讲出来。他既已知道孙翰明对他对叶宛并非是单纯的善意,那么在这场无声的较量中,叶宛和他一样,就不可能独善其身。
他更不能坐以待毙!
叶宛走进洗手间,隔着玻璃门,听得到林纬低沉的讲话声。她已猜到电话是谁打来的了,还要一再犯糊涂么?钻戒与玫瑰,他都向他女友求婚了,他和她之间,永远站着一个人。
等她回来坐下和他双目对视,林纬才接上刚才未说完的话:“你以为自己置身事外,离他们很远,其实没有,你母亲一直都离你很近。”
不待她做出反应,他已站起身来,轻快地说:“趁我还有力气开车,先去吃点东西。走吧。”说完,用手肘碰了碰站着发怔的叶宛。
他说什么?谁离她很近?见林纬正要开门,叶宛连跺脚道:“你把话说清楚!”
林纬转过身来,露出一个惫懒的笑容:“小姐,我现在很饿,没力气说话。”
叶宛狠狠地瞪着他,俩人僵持了一会儿,最终她做出让步,耐下性子陪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