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就听她的不要插手,万一真有她力所不能及的,您在暗中相帮岂不两全其美?”万嬷嬷一番话,可以说是既不得罪新夫人,又劝慰了十娘。
十娘听万嬷嬷的话,也明白自己现下没有什么是陈氏所图的,以后如果她需要的话,十娘不介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她。
十娘知道自己内心是矛盾的,一方面觉得陈氏的恩不能平白的受,现在承情,日后就得加倍回报;另一方面又觉得承陈氏的情,内心异常熨帖,单她护着她想着她的举动就让十娘贪恋那种滋味,那种有娘疼爱的滋味。只这些纷扰烦乱的内心是没办法跟任何人诉说的。就连万嬷嬷也是不能吐露半分的,万嬷嬷再怎么对陈氏服气,她内心深处也只有母亲这一个主子。
十娘内心的想法不足为外人道,只好暂且搁置,重又拾起最初的话题。
“取那暗红色的云缎给陈家老夫人做双凤衔红珊瑚五彩绣珠串的抹额和一小面花开富贵的双面绣小屏风,陈家几位舅妈每人送一个年年有鱼的平安香包,香包里放上些干艾草叶,再每人一方梅兰竹菊的手帕。手帕看着是用交织绫或者是花软缎,让抚棋侍书看着掂量后裁出来,等我做好抹额和小屏风后在来绣手帕,至于香包就得让侍书抚棋动手了,时间紧,我们抓紧做,总来得及。”
“那夫人那的料子?小姐是个什么打算?”万嬷嬷又问道。
“夫人送来的料子先搁置,等忙完这段时日了,我们用夫人给的料子做一批香包绣鞋给陆府送去。”
十娘想了想,唯有这么办才能双方满意不偏不颇。要给夫人长脸,就必须得用到母亲留下的好料子,用陆家的料子做绣品送给陈家女眷,借此告知陈家陆氏的女儿感念陈氏的教养之恩。同样的,用陈家的料子做绣品送给陆家,是要告诉外祖母和陆家陈氏对自己尽职尽责,自己过得很好。
看来送礼也是种学问啊,十娘苦中作乐道。
此后陈氏体谅她的辛苦,暂停了她的医学课,每日下午十娘只专心做绣活儿。待到赶出最后几方手帕,老夫人的寿辰也就近在眼前了。
四月二十五日,老夫人五十五岁大寿。杜家为着老夫人大寿,每房都卯足了劲的出钱出力。杜家上下这一天喜气洋洋,花团锦簇的。
外院爷们们负责招待同僚亲戚朋友,内院自是夫人们大展拳脚。杜家虽不如大梁的大世家那样有百年底蕴,但到底祖上跟着太祖打天下,经过六代的积累,人脉倒也不容小觑。家族虽不再在军中效力,但大老爷袭着正五品的武官爵位,来往的武官同僚也不少,还有着好几辈子交情的老朋友也都前来贺寿。
又因着是三老爷高升湖广道台,朝中同僚借此机会纷纷来为老夫人祝寿。此外,二老爷升为从六品州同,来拜寿的同僚也不在少数。倒是四老爷最是清闲,虽然今年在考核中他不声不响的一鸣惊人,升为了翰林院修撰,但文人清流多清高孤傲,跟四老爷相交尚可,但一提起四老爷家六代武将的身份,到底深交的人不多,是以四老爷不用像兄长们一样忙着打转的招呼自己的同僚,只要照顾好为数不多的朋友和自己岳家妻舅就好。
相对于外院爷们忙得打转的窘状,内院就显得一片井井有条。各房夫人负责招呼自己娘家人、手帕交。至于爷们同僚的夫人们,这种场合只安排她们坐在一处即可。她们无非就是借此机会做夫人外交,如此安排,正合她们心意。
十娘七岁过后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大型的宴会,一时间有些不太习惯。这家夫人夸一句,那家夫人赞一句,不一会脸就红的不行。陈氏带着十娘跟官家夫人们打过一圈招呼后,带着十娘往人少的地方行去。
回头看十娘满脸羞涩,轻声道:“她们的话不用放在心上,无非是一些你夸我来我赞你的客套话,你只管听着就是,偶尔装着不好意思的低着头就行。怎么真羞涩到了脸红?平日里教你胆子大点又都了不成,给我拿出你嫡出小姐的气势来。”
说道最后竟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十娘暗自好奇,这一回去见得人到底是谁,能让一向沉稳的陈氏都有些心慌。
“呦,好威风的母亲,看把我们十小姐吓得,不怕人说你苛待这如花似玉的闺女啊?”斜插入一道凉凉的嗓音,说出的话带着股调笑感,十娘才刚准备要开口,陈氏就出声了,“我看你是羡慕我有贴心的闺女,而你只能养猴子玩吧,陈三夫人。”
最后四个字拉长了声调,让人不由自主的感到她的挑衅。
十娘面瘫着一张脸,内心苦恼,这种时候到底该摆出什么表情来才好。不知道啊。
“说什么呢,杜四夫人?”被称为陈三夫人的女子一把拉过十娘,对着陈氏道“有你这么当着孩子的面埋汰自己的嫂子的么?小心你三哥听到你说他的宝贝儿子是猴子,把猴子丢给你收拾。”女子一副“你最好小心点”的表情,成功的再次震惊了十娘。
十娘看看陈氏再看着陈三夫人,一脸纠结,不知道该不该开口说话,真要她开口又该说什么。碰到这种长辈斗嘴的时候,她一个晚辈好像帮哪边都讨不了好的样子。
“你这姑娘有点意思,胆子不大吧,倒是听你的话,还算不错,没给我们陈家丢脸,没得好好的姑娘一股子懦弱劲儿。”陈三夫人打量着十娘对陈氏赞道。
哪知陈氏并不领情,她瞥一眼三夫人,“行了吧你,还好意思说我家闺女胆子小,也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胆子小?我可是记得当年,你这爱哭鬼跟着你姐姐来我们家玩的时候,在后花园迷路了,拉着我三哥的袖子直哭。羞不羞,还好意思说人胆子小!”
三夫人没料到陈氏当着十娘面揭自己短,脸腾地红了,十娘估计她是气的,这夫人不像是哪种能羞红脸的主儿。只见她当下放开拉着十娘的手,干脆利落地上前就要撕陈氏的嘴。
嘴里还不依不饶,“哪家小姑子整天这么没大没小的欺负嫂子的,看我不撕了你的嘴。”十娘看这状况忙上前阻拦,口中劝道“三舅母,我母亲不是有心的,您就绕过她这一回吧。”
这都什么事儿啊,继母碰到自己的娘家嫂子简直是场灾难。
“我就知道不能让三弟妹来找大姑娘,真真是多少年了,你们两人见面就跟乌眼鸡似的,不打嘴仗是能憋死啊。偏不见的时候还想着对方,见了没一时安生。同着姑娘的面,你们两个也是为人长辈的,也真能豁的出去。”
年长的女声插入,顺手把三夫人的手扯了下来。
陈氏看着来人,也不吃惊,只问道:“大嫂呢?”转头对十娘道,“这是我二嫂,你唤她二舅母即可,我们随她去见你大舅母。”
十娘忙上前行礼,口称“二舅母好”,陈二夫人忙拉起她,“姑娘快起来,我带姑娘去找你大舅母讨好东西去。”
她对着陈氏和陈三夫人道,“你两可消停会吧,小心大嫂骂你们。今儿人多事忙,小四你该干嘛干嘛去。”陈三夫人一幅“二嫂冤枉人”的表情,不过并未出言反驳。
倒是陈氏,对着二夫人道,“我见过大嫂,自会去前边招呼客人。劳烦嫂子们照顾十娘了。”
“应当的,走吧。”
一行人走到亭子中的时候,看到坐在亭中的陈大夫人,大夫人看着就是个严肃的,先是瞥了一眼三夫人,三夫人立刻道:“大嫂,这回真不赖我,是小四先骂我儿子是猴子的。”
三夫人一幅“我好委屈,大嫂要为我做主”的样子。
大夫人目光扫过陈氏,陈氏开口:“三嫂冤枉我,说我苛待我家姑娘。”
大夫人一幅不惜的搭理她两的样子,看向二夫人,二夫人心虚道:“大嫂,您知道的,三弟妹和小四两个人掐架,一般人哪儿能拦得住啊。我,我已经尽力了。”
十娘看着大夫人一句话未说,光是眼神就瞬间秒杀了三个女人,只好上前去打破僵局,“十娘给大舅母请安。”大夫人也不叫起,只打量起了十娘。
一边的陈氏急声道,“大嫂,十娘身子弱。”
大夫人闻言,瞪了陈氏一眼,淡淡道:“外甥女起来吧。”十娘也不在意她刁难或是试探的举动,又正式给陈二夫人陈三夫人请安。
不多时,侍书带着宝琴立在亭子外,十娘看到侍书捧着的绣品,接过对着陈大夫人恭恭敬敬道;“外甥女没有什么孝敬舅母的,一点自己做的绣活儿,还望舅母喜欢。”
捧给大夫人的恰恰就是绣着梅花的手帕。大夫人接过手帕,从手腕上褪下一个羊脂玉的镯子给十娘带上,也不说话,十娘暗道,过关了。
接下来其次给二夫人三夫人奉上绣品,二夫人的兰花,三夫人的竹子,两位夫人也给了见面礼。菊花的帕子一转身给了陈氏,陈氏看着帕子上的菊花,再看看帕子的料子,眼神一闪,把手帕收入腕内。
十娘又拿出给陈家老夫人的抹额和双面绣小屏风,这次大夫人倒是难得的开口赞道:“不错,好孩子,改日随你母亲来家里拜见你外祖母吧。礼物我就替你外祖母先收下了。”话音刚落,陈氏听闻“母亲”两字就眼圈一红,“大嫂,母亲她,她……”
大夫人淡淡道:“只管领着姑娘回家就是。”陈氏低声道“是”。
十娘只低头不语。
接着这一天,十娘的主要任务就是陪着陈家的三位舅母说话解闷。陆家礼到人未至,多少让十娘有些失落。但陈家的三位舅母带着她跟各家夫人小姐打招呼,并暗中让十娘融入小姐们中间的举动,让十娘内心的失落冲淡不少。
待到宴后,各家夫人先后告辞离去。十娘随着陈氏去送陈家舅母,看着舅母们在府门前蹬车离去,方才跟着陈氏转身准备回府。杜府的门庭楼阁沐浴着夕阳的余晖,一幅桃李繁荣的景象,茂盛柳絮乘风纷飞,真真是‘洞门高阁霭余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