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们聚在一起,谈论的无非是首饰衣裳,还有自家的儿女。
凌氏乃是靖国公嫡长女,如今凌傲柏成为辅政大臣,可以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上赶着过来搭话的人可不少。
谢瑶光得了不少夸奖,知礼懂事,乖巧听话,才貌双全。
这些人的好话像是不要钱似得往外冒,还有不少人拽着自己的女儿,说:“你看看我们家这个,哪里比得上谢姑娘啊。”好像这般说,就能增加话语的可信度。
谢瑶光在旁边站了一小会儿,就收获了不少嫉恨仇视的目光。她不愿意惹事,更不想跟一群毛孩子计较,微微低下头,不说话。
正同凌氏说话的太常夫人见了,笑道:“还是像谢姑娘这样文文静静好,我们家琪姐儿太闹腾了。”
太常夫人说得大抵是客气话,可惜偏偏有人认了真,高声道:“长安城里谁不知道,谢七小姐是个病怏怏的身子,能不文静吗?我只怕她一张口,就要把病气过给旁人呢。先前说女学里人多,非要回家休养,如今怎生跑来凑这个热闹?莫不是为了躲懒,才故意撒谎骗人?”
说话的是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少女,穿一身扎眼的大红色镶金边短袄,满头翠钗,腮帮子鼓鼓的,似是憋了满肚子的气。
青宛低声在谢瑶光耳畔道:“这是李太常家的嫡出的大小姐,跟咱们家三姑娘要好。”
谢瑶光忍不住笑了,听这位李姑娘说话来就知道她不是个聪明人,且不说在这里说这种话是损了皇家的颜面,就端看她一个嫡女能跟谢明嫣这庶出的处在一块儿,就知道脑子进了浆糊。
“你笑什么?”李月琪见她既不开口反击,也不哭诉委屈,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顿时就有些心虚,但仍强硬道:“不敢说实话吗?我就知道你是在撒谎,嫣……”
眼见李月琪要说出三姐的名字,谢瑶光终于出声打断了她,“李姑娘,你也说了,我身子骨不好,冬天易病,自然要回家休养,现如今养得差不多了,来宫里给长公主殿下和诸位夫人请个安,不是很正常的事儿吗?”
太常夫人见谢姑娘没有闹,松了一口气,忙对凌氏说:“小女不知天高地厚,胡言乱语,回去妾身一定严加管教,谢夫人和七小姐莫要为这些话坏了心情。”
李月琪还有些拎不清,不服气地大叫道:“我又没说错。”
“住嘴!”太常夫人厉声喝道,她此刻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琪姐儿在家里惯出来的骄纵性子,没想到竟然会不分场合得罪人,原本这次带着她出来,是想让几位世家夫人相看,提早把亲事定下来的,她学不会温柔娴淑也就罢了,竟然主动去给谢七找不痛快,也不想想,谢七能跟谢家其他几个小姐一样?那可是安阳侯世子嫡出的闺女,靖国公的亲外孙女,若是她在自己个儿外祖父面前哭诉一番,自家夫君的职位能不能保得住还要两说。
想通了其中利害,太常夫人还是放心不下,再度小心翼翼地向凌氏赔不是。
李月琪眼睛都急红了,她爹是九卿之首,平素大家都捧着她,凭什么谢七一来,就成了天上云,她就成了地里泥。
“娘,我可是您亲女儿。”李月琪道:“她嘴皮子好,我说不过,有本事让她拿点真才实学出来,我才服气。”
她的的气急败坏愈发显出谢瑶光冷静自持来,不少世家夫人都暗暗点头,不愧是靖国公长女教导出来的,知礼貌懂进退。崇安长公主也觉着谢瑶光是个好孩子,看向她的目光愈发柔和。
“哼,你在女学里根本就没用功读过书,当我不知道吗?”李月琪依旧不依不挠,似乎根本看不到太常夫人那不善的脸色。
谢瑶光摸了摸鼻子,倒有些不好意思,她小时候的确是不爱舞文弄墨,不过后来入宫,读书写字倒成了打发时间的消遣,虽不及当世大豪,却也算是略有所成,“要不然,咱们请诸位夫人出题考校一番?”
这主意得到了不少人的认同,毕竟她们也想瞧瞧,这谢七小姐是不是真有底气。
宫人们腾开桌子,铺就宣纸,研磨墨条。
傅相夫人徐氏出身大儒之家,年轻时便名满京城,孙女傅雅兰如今更是长安有名的才女,于是长公主提议,“这题目就由丞相夫人来出吧。”
徐氏精神烁烁,点头琢磨了一番,这李月琪和谢瑶光都是女学里还未结业的学生,用不着太难的,凑巧目光落到花瓶中的一枝梅花,便笑道:“我闻这大殿之内梅香扑鼻,二位便以梅为题,赋诗一首吧。”
李月琪闻言大喜,梅花高洁,书院中栽种了不少,前些天盛开之时,教授诗文的夫子早就让她们作过这样的诗了,她想都没想,立刻便提笔写了起来,反观谢瑶光,不紧不慢地盯着白净的宣纸看。
她在想,现在这个时辰,祭典想必快结束了吧,也不知道萧景泽会不会过来?
“瑶光,瑶光?你想什么呢?李家小姐可是已经有了头绪。”傅相夫人也挺喜欢这个机灵的小姑娘,便随口提醒了一句。
谢瑶光回过神,微微笑了笑,略一琢磨,便也有了思路,她刚提笔写了一行,那边李月琪就已经搁笔,还得意洋洋地看了她一眼。
这样的挑衅谢瑶光并没有在意,只盼着一会儿这位娇蛮的李家小姐别哭才是。
不多时,谢瑶光亦写到最后一个字,内侍待墨迹干了之后,将两人所作的诗句呈给长公主与傅相夫人。
“溪上寒梅初满枝,夜来霜月透芳菲。清光寂寞思无尽,应待琴尊与解围。”瞧着对仗工整,言辞之间颇有几分孤高清冷,于一个小姑娘来说,已经算是不错了。
见傅相夫人露出满意的神情,李月琪抬高了下巴,不屑地看了谢瑶光一眼。
傅相夫人看罢这一首,与长公主手中的那一首做了交换。展开另一幅字,她不由愣住了。且不论诗文如何,端看这一手簪花小楷,颇有前朝魏夫人之遗风,更让徐氏惊讶的是内容。
“轻盈照溪水,掩敛下瑶台。妒雪聊相比,欺春不逐来。偶同佳客见,似为冻醪开。若在秦楼畔,堪为弄玉媒。”
小姑娘瞧着文静,倒不是个能受得了窝囊气的,这诗写得好,通篇无一个梅字,却能让人想到带着梅香的美人。当然,骂人也骂得好,将自己的态度明明白白地说了,段数比那不知轻重的李家姑娘高了不知几何。
就在李月琪焦急等待她们的评价时,有内侍在殿外禀,说是祭典已经结束,皇上领着宗亲们过来了。
大殿顿时起了喧哗声,谢瑶光藏在袖子里的手握成拳头,半是期待半是紧张的盯着门口,萧景泽……他要来了。
长公主和傅相夫人都起了身,领着女眷们站在门口迎接皇帝。
谢瑶光忍住想往前挤的冲动,乖乖地站在凌氏身畔。
等到行完礼,进了大殿,众人坐下来,谢瑶光才敢抬起头,她想看又不敢看,生怕看到一张陌生而又疏离的脸。
大殿中还摆着二人刚刚作诗的笔墨纸砚,有宗亲笑问,“瞧这情形,该不会是傅相爷的姑娘又作诗作画了吧?”
“广元候可猜错了。”长公主笑了笑,将刚刚之事完完本本的说了一遍。
皇上还没表示,一旁的靖国公就已经皱起了眉头,问凌氏,“怎么把小七也带来了?这里人多,乱糟糟的,回头身子又该不舒服了。”
这话说的理所当然,全然没有将李月琪母女和其他女眷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放在心上。
坚毅的面庞,严厉的线条,浑身散发着严肃气息的靖国公看得谢瑶光鼻头一酸,这个对他人不假辞色,对她却无比温和的老人,绝不会想到有一天会被自己的外孙女送上刑场。
凌氏欲解释,不料谢瑶光却已经笑着开了口,“外祖父可别怪娘,我求了好半天她才肯带我来呢,您要是骂了她,回去之后,我最少有半年都不得出门了。”
小姑娘说话俏皮,眉眼中笑得甜美可爱,引得众人都忍不住发笑。
连傅相夫人也跟着劝道:“靖国公何必如此严苛,谢姑娘蕙质兰心,最是懂事不过,你要是不让她出门,我们还见不着呢。”
听到丞相夫人都在夸奖谢瑶光,李月琪脸色黯然,却不愿就这么认输,问道:“老夫人刚刚还没说我们的诗文之比,到底谁胜了?”
傅相夫人本打算给这小姑娘留几分面子,才没有再说刚刚的事儿,不想人家并不领情,所以笑了笑,让人将两卷诗词在案几上摊开。
谢瑶光看着萧景泽,心里竟觉得有些紧张,上辈子两人第一次碰面是在她被抬进宫的第一个夜晚,如今的萧景泽刚刚登上帝位,还未有半年之后的严谨与老成,整个人看上去无害且温煦。
宣纸在桌面上摊开,谢瑶光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年轻的帝王,她可没忘了,上辈子萧景泽见到她那一手狗爬字时,笑得有多开心,不过这辈子嘛,她定要让他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