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次在传达室吃了闭门羹,又亲眼见证了那老头和狗的共同嗜好,陈朝阳心头一直痒痒。什么叫“女孩子要晓得自重”?陈朝阳总认为老头的这句话是对他人格上的极大侮辱。他不否认自己是个混蛋,但是也绝不能忍受别人侮辱他的人格,于是决定再去试试那老头到底有多欠抽。像是急切想要证明自己的某种观点,所以迫切得忘乎所以。他叫了那群新收的小弟,说请他们到校外馆子吃大餐,叫他们想办法摆平门口的那条看门狗。
罗诚说:“摆平那狗容易,扔两包高档点儿的香烟就OK。”
刘达对陈朝阳说:“这事儿交给我,我叫猴子爬墙出去弄两包烟进来。”
猴子是一个高二的男生,善于攀爬,据说是宣德有史以来第一人,可以沿着电线杆子爬上那四米多高的墙去。
刘达和罗诚是走得近的哥们,罗诚和陈朝阳闹矛盾的时候他最起哄,帮着罗诚打点里外又召集人马,忙得不亦乐乎,上次在传达室门口还故意撞了陈朝阳以示厉害。这会儿就连罗诚都甘心做了陈朝阳的小弟,刘达担心陈朝阳会将这事儿搁心里跟他计较,于是贴了几天的生活费买了两包价格在二十元左右的香烟,以示归降的诚意。
至于罗诚,趋于形势所逼,他在校外给他撑腰的老大居然是陈朝阳他表哥的小弟的小弟,攀起关系来,陈朝阳还是他的老大的老大的老大。胳膊总是拧不过大腿,想继续在宣德混,只有认栽了。
正如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中说的:打群架这事儿,人勾来得越多,就极易勾来熟人。那天双方在通达街摆下阵势,罗诚叫了三四十人,而陈朝阳这边只去了一辆路虎,车里是三个在当地颇有声望的坏蛋。双方对峙,陈朝阳他老表都没下车,只是叫一小弟上去报名号,罗诚那边的队伍立马就土崩瓦解了。人多怕引来警察,带头的叫所有人都散了,只剩下当事人和给他们撑腰的那些所谓的“老大”。那天陈朝阳和罗诚在几个“老大”的关注下握手言和。有小混混恭维他们,说西城黑社会后继有人了。陈朝阳和罗诚被恭维得飘飘然,刘达也参合其中,三人勾肩搭背说说笑笑的相互吹捧,也算不打不相识。后来三人还去了西街口吃宵夜,喝了一整箱啤酒,酩酊大醉的,把啤酒瓶砸得满地都是玻璃渣,就这么喝酒撒欢散德性洒节操,还差点儿跟旁桌的青年人打起来。那天他们仨一聚如故相识恨晚。酒足饭饱后,陈朝阳叫司机将他们送回家。陈朝阳觉得那是他最开心的一天。
直到这会儿,陈朝阳才仔细瞧了罗、刘两人。说到特色,罗诚单单瘦瘦,身高一米八多,杵在跟前就跟一电线杆子似的。而刘达则与罗诚形成鲜明对比,陈朝阳都觉得不好意思用数据来说明他的身高,总之就是又矮又矬,严重给中国高中生平均身高拖了后腿;料想该是一身肥膘压制全身骨骼导致身体横向发育造成的,搁远处看,就像是一只在移动的巨大球状物体,再加上他对于穿着的品味,整个一“土肥圆”的代表人物。若说罗诚可以用他的瘦摆出个S形状,那么刘达则可用他的胖做出个***儿来,这两人加起来便是“SB”。
总而言之,这两人挺好玩的。最重要的是,这两人归降之后都很听指挥,陈朝阳一个电话过去,两人必定火速到场,碰上点儿状况,两人跟猎犬似的亮着牙就冲出去了,这让陈朝阳感觉很爽,极大地满足了他的支配欲和领导欲。
同行的还有几个高一、高二的小朋友,原本都是罗诚的小弟,这会儿罗诚成了二当家,所以他们都竭力在陈朝阳跟前装孙子,估计校长那套“老庄孙子之道”没少去受教。其实这伙人归降之心都不单纯,就像电影《无极》里的那句经典台词:跟着你有肉吃。陈朝阳请他们到校外下馆子可没想带着他们去吃肉,他只想试试那老头是不是真的跟狗一样只认得“骨头”。就像认证一套理论需要反复论证加辩证,他觉得这事儿挺有意思。
一伙人浩浩荡荡到了校门口。罗诚和刘达冲着门卫老头笑吟吟地走去。陈朝阳仍旧站在门口。
“葛大爷,这是孝敬您的。”刘达将香烟迅速塞进了葛老头的衣兜里。
罗诚点头哈腰央求:“咱哥几个出去吃个饭就进来,就十来分钟,不给您老添麻烦……绝不给您添麻烦……您放心……”
“就你们几个喜欢捣蛋。”葛老头一脸伪饰地浅笑,“吃了饭赶紧进来,影响不好晓得吧?”
陈朝阳怕那老头没有注意到自己,便站在门外咳嗽了两声。葛老头下意识侧过头,看见门外的陈朝阳,又回过脸问罗诚和刘达:
“他也是你们一起的?”
“对对对。”刘达点头答复。
葛老头想了一下,说:“你们几个可以出去,他不成。”
陈朝阳听得这话,心头直泛冷酸。酸过了只剩鄙视。心头憋了口闷气,突然又觉得做这事儿简直就脑残,整个就一自己扇自己嘴巴子的蠢事儿。想想以后可以去信耶稣了,耶稣说:别人打你左脸,那你就把右脸也给他打。想罢,陈朝阳满腔失望地离开了。
见陈朝阳离开,罗诚和刘达也只好放弃了这次用两包高档烟争取来的出校门的机会。送出去的东西是没脸再要回来的,损失两包高档烟,刘达心头像是在滴血般疼,追上陈朝阳后只问:
“你该不是跟他有仇吧?”
陈朝阳冷笑了一声,说:“我这人向来忒招狗咬,天底下所有的狗貌似都跟老子有仇,没法儿!”
“那老东西居然敢得罪咱陈哥。”一高二的小朋友起哄,“陈哥,要不要兄弟们找机会抽他一顿?”
初生牛犊不怕虎,高一的小朋友集体起哄,“陈哥……陈哥……只要您放话儿,哥儿几个一定抽他……对对对……咱哥儿几个早看他不顺眼了……”
刘达还在心疼他那两包烟:“对,那老东西平时坑了咱不少好烟,我也早想K他了。”
罗诚也要应喝,但为显示自己曾经也是老大,以及证明自己的领导才能,所以他不只是应喝,还出主意:“抽他不难,弄一大点的布袋罩着他的头,K完之后咱一溜烟,保准神不知鬼不觉。”
对于这事儿,陈朝阳只是笑,虽不赞同,但是也没有说反对,怕自己反对会被他们认为胆小怕事。他觉得这帮草包都是嘴上厉害,他们没那胆子,这会儿都在嘴巴上逞威风。所以陈朝阳只是笑而不语。
不说赞同,不说反对,只是阴笑,港片里演黑社会组织干那些龌龊的勾当,一般做老大的都是用阴笑来表示赞同,也就是说,老大不说话,小弟们看着办,这是看小弟们表现办事能力和忠诚度的时候了。
罗诚和刘达相视而笑私下达成共识。
某高一的小朋友突发奇想,提议:“要不咱们干脆成立个‘打狗帮’吧!”
此提议一出,在场众生皆愣住了。愣了数秒,然后掌声雷动,有说“脑残”的、有说“找抽’的、有说‘你吃饱了撑了吧’……就是没人说‘反对’。最后,集体大笑,提议通过,“打狗帮”成立。
说干就干,当天晚上罗诚和刘达就带领“打狗帮”的帮众将下班回家的葛老头给堵了,用布袋罩着他的头将他海扁了一顿。
这帮草包居然真下手了,最草包的是,他们并未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因为葛老头挣扎的时候扯下了某位行凶者校服衣上的一粒扣子。葛老头气急败坏,第二天一大清早就闹到了校长室,还扬言要报案,要追究打人者的刑事责任。这粒扣子因涉嫌参与伤人案件已被“刑事拘留”,尔后又成了“污点证人”,将帮助学校指出元凶,学校也势必严办这一恶性伤人事件。
校方为防止打草惊蛇,这该是机密级别的情报。可笑那葛老头错把仇人当朋友,出办公楼的时候正巧撞见罗诚,见了面就迎上前与之攀谈,生怕自己的不幸遭遇不能为人所知。罗诚这才得知被一粒扣子坏了大事。
对于葛老头的不幸遭遇,罗诚无法予以同情,作为主谋,他只能预感自己接下来的遭遇也将不幸。发觉事态的严重性,罗诚赶紧给刘达和陈朝阳打电话,通知两人商量对策。
彼时,陈朝阳刚走进教学楼正好碰见了那几个还不知大难即将临头的高二小朋友。见了面,小朋友们就按捺不住跟陈朝阳聊起了作晚的“刺激”。
“你们真干了?”陈朝阳将信将疑。
小朋友甲说:“当然干了。太爽了,这是我这辈子打得最爽的一次架!”
小朋友乙附和:“拜托!整个一蹂躏,能不爽么?”
陈朝阳在楼梯间停下了脚步,侧头望着他们:“你……你们……”他莫名感觉心慌起来,“……你们没把他怎么样吧?”
“肉拳头打肉,这能咋样啊!”
“没事儿!哥几个都有分寸,下手有轻重!”
“对呀,刚我还看见他安然无恙地坐在传达室呢。真后悔昨晚下手没再狠点儿!”
小朋友们一人一句,说得风轻云淡。陈朝阳这才舒了口气。
突然听到身后有上楼的脚步声,陈朝阳下意识转过身。秦牧初正站在陈朝阳后面想要上楼。那几个小朋友都沉默下来没再说话。
“借过!”秦牧初面无表情地看着陈朝阳。
陈朝阳看着他礼貌地笑了一下,侧身让开。秦牧初僵着表情默默从他身边走过,只在心里鄙夷:“这些学校毒瘤定是又干了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时,陈朝阳接到罗诚的电话。
刘达心乱如麻,因为他就是那粒扣子的主人。
大伙儿聚到一起,商量好的唯一对策是,死不承认装傻充愣。就不信学校能用这粒扣子整出啥动静来。
果不其然,课间操结束之后,校长、训导主任、葛老头同时出现在了国旗下。天空里漂浮着柔和的大块大块的云,漂浮的速度挺快,一块块巨大的阴影在地上迅速移动着。校长像纳粹军官敬军礼一样把右手向前一伸,然后左手举着话筒扯着嗓子喊:“以这排同学为基准,左右靠拢。”学生们跟着天上云朵投下的阴影一起移动,像是橡皮泥被抓成了一团。
校长敬完“军礼”把手收回去,举着话筒再喊:“立正!”
学生们没精打采爱理不理地抖了一下身子,像是解完小便之后打尿颤,只是震动的频率不似那么短促。见得宣德的两大巨头都一脸严肃地站在国旗下,还有那足不出传达室的葛大爷扛着一脸淤青来欣赏大伙儿打尿颤,学生们都觉得诧异,相互议论着谈论开了。
有个脑筋急转弯:一群麻雀吵闹不止怎办?答案是:用手压一压,鸦(压)雀无声。校长举着话筒咳嗽了两声,用手压了压,果然压没声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