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今天,事实活生生地摆在眼前,让张万生不得不承认。以他的经验,当然很轻易就能认出来,这个碗,的确就是昨天晚上才修好的那个!
程文旭也震惊了:“瓷器打碎了也能修好?怎么修的?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呢?!”
张万生把修好的碗放在桌上,指了指说:“这个是修好的,那个是原来的,你比对一下,有什么不同?”
他的语调沉重,仿佛有万千感慨。
程文旭伸手就想把碗拿起来,被张万生重重拍开了:“不许碰,就这样看!”
“哦。”程文旭盯着两个碗,左右比对了半天,指了指左边那个,“这个上面有一层金色的细网,感觉更好看了。其余都一模一样。”他突然意识到了,“就是这个金网碎瓷补起来的?它是什么?”
苏进说:“就是黄金啊。”
程文旭的下巴都要掉了:“黄金?用黄金来补个饭碗?!我靠,这也太奢侈了吧?”
张万生凉凉地道:“你觉得这个碗能值多少钱?”
程文旭迟疑:“三块……?卖得贵点儿的话,五块吧?”
张万生“呸”了一声:“单个三百万,成对的至少八百万!这个修复好的,单个就能上千万!”
程文旭的下巴真的掉了:“……什么?!一个饭碗?八百万,上千万?”
苏进道:“这是乾隆时期的官窑瓷器,价格的确比较高。不过……修复后的价格会增长?”
张万生冷哼一声:“你以为呢?你这锔瓷技术,我还从来没见过。不仅无损原色,还有所增补,甚至达到了触手无痕的地步……锔后的瓷器,竟然跟新瓷一样摸都摸不出来……真是神技!”
苏进笑了笑,没有说话。程文旭是门外人,也不明所以。
要是单一鸣在这里,听见老师这句话,估计也得跟程文旭一样,吓掉下巴。
张万生什么身份?他说的话,在修复界就是金口玉言,而他从到这个位置以来,还没被任何一个修复师--一个在世的修复师,说出这样的判断!
神技,这是对一个修复师最高的褒奖了!
程文旭惊呆了,这一刻,他都有心想学文物修复了。
斩钉截铁地说完那句话,张万生又盯着那个碗看了半天,接着一转身,赶起了程文旭。“你看完了吧?没事了吧?走走走,玩你的去!”
程文旭不情不愿地站起来:“你们这说得挺好玩的啊,我听听又怎么了?”
张万生不耐烦地把他赶走了:“文物修复,不是给你玩的!”
程文旭离开后,他转向苏进,开门见山地问:“有件事我一直没有问你。你不拜师,不考段,组建天工社团,是想彻底跟现在的考古界划清界限,一刀两断吗?”
早在马王堆的时候,张万生曾经暗示过苏进,可以收他为徒。苏进没有多考虑就拒绝了。
当时,张万生还以为这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但不久他就发现了,苏进其实早就心里有数。
以他的身份,再加上传统武术的吸引力,苏进为什么要拒绝?
直到到了京师大学,知道了苏进建立天工社团的前因后果,他才明白了一些。
不过对这件事,他远不像苏进和石永才表现得那么激进。
老头子活了这么多年,见过太多的事情。
苏进想的有错吗?
不,或者还是有那么些道理的吧。
但是想要实现,实在太难了!
靠一个人两个人的力量,几乎就是不可能的。在张万生看来,苏进组建天工社团这个行为,完全就是螳臂挡车,跟白费力气差不多。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是这么想的,但却从来没阻止过苏进这么做,甚至还主动提出来教他战五禽。这其中包含了什么样的想法,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而今天,看见这个瓷碗之后,张万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也许苏进真能办得到!他的实力,比自己想像得还要更强大……
这样一个人,要坚决抑制现在的文物修复界?那又是另一个意义上的事情了。
听见他的问题,苏进有些意外。他思索片刻,摇头道:“我没有这样的想法。”
“哦?”张万生眯起眼睛,狐疑地看他。
苏进点点头:“现代修复技术,本来就是基于传统修复技艺传承而来,两者本来就没办法完全分割,我又怎么可能跟它一刀两断?”
苏进替换了一下概念,清楚点出了现在的修复界代表的是什么。
张万生缓缓点头,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去考段?以你的能力,从二段开始,才要求从业经历。以你的本事,考上二段完全不是问题。但你为什么身无段位?”
苏进苦笑了,他穿越过来才两个月时间而已,哪有机会去考段?
他摊了摊手,道:“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肯定会去考的。不过张前辈,你忘了吗?段位考试,一年才有一次。”
每年龙抬头之日,就是工匠大考之时。
龙抬头是阴历二月二,春季始发时,现在还是秋天,离那时候还有半年呢。
张万生紧盯着他不放:“你没去考,只是没来得及,不是不想去?”
苏进点头:“嗯,有机会的话,我会去考的。”
张万生松了口气,向后一靠。他摇头道:“小子,你应该知道,要攻破一个堡垒,只能从内部进行吧?你想要改变文物修复的传统,必须在这个圈子……”他伸手划了个圈,“站到更高的位置!”
苏进眯起眼睛,笑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摇了摇头,不容置疑地道:“老前辈,你说错了。还有一个办法--”
他脸上笑容一敛,眼中露出了无比坚决的光芒,“就是变得比它更强,足以把它掌握在手中!”
苏进抱着盒子,来到了南锣鼓巷。
他还回想着不久前,跟张万生的对话。
他知道张万生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是好心劝诫,但也是一种警惕--这正是当初张万生提出收徒的意向时,苏进没有答应的原因。
张万生看似独来独往,特立独行。其实他从骨子里,仍然是属于这些文修家族的。
他会把他们的位置看得更高,也会下意识地去维护他们的利益。
所以,在看到苏进出人意料的强大实力之后,他立刻想要确认他对文修家族的态度。
苏进可以跟他虚以委蛇,把话题带过去,但他却不想这么做。
老头子虽然有立场,但秉性非常刚直,自有一种传统工匠的傲气。
苏进不想瞒他,想要把自己真实的想法告诉他。
也许,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的确没有跟文修家族划清界限的意思吧……
苏进仰头看天,长舒了一口气。
今天的天非常蓝,天空白絮卷卷,微风轻拂,自在潇洒。
听完他的话之后,张万生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就离开了。
苏进看得出来,他心里还有疑虑。不知道他会怎么去想,怎么开解心里的疑虑呢?
苏进微笑着低头,直视前方。
不管张万生想怎么做,他自己的路,始终是已经确定向前的了!
他快步走到南锣鼓巷巷口,方劲松首先迎了上来,把他拉到一边,小声说:“老大,你听说了吗?”
“什么事?”
“昨天下午纪奶奶突然发病,晚上被送到医院去了!”
“啊?”
苏进这才知道,昨天他们离开后不久,纪老太太就说让她一个人静静,把周围的邻居全部赶走了。
她一个人独居,没人打扰,也没人知道她怎么样了。
下午晚点的时候,彭书辛解决了冯氏母子的事情,要把协议拿给纪老太太看,让她签字。
他连敲了几次门,都没有敲开,疑惑地问周围邻居,老太太是不是出去了。
四合院这种地方,你一举一动周围人都是看着的,纪老太太有没有出门,邻居们都很清楚。
他们这才觉得不对,破门而入,发现老太太倒在床上,昏迷不醒。
邻居们马上再次叫来了救护车,把老太太送去了医院。现在,老太太还在医院没有回来呢。
苏进也有点着急了,问道:“哪家医院?”
他来之前,方劲松就把事情全部打听清楚了。纪老太太被送去的,正是跟谢进宇做肾脏透析的同一家医院。
苏进留了学生们和单一鸣一起继续干活,一个人抱着盒子,又买了份营养粥,打车到了医院。
这会儿,他没心思再去想张万生的话了,脑子里全部换成了纪老太太的事情。
昨天他们走的时候,纪老太太表现得还算正常,但很明显,情绪不是很好。
对于她来说,那两个碗无关清瓷,无关古董,饱含着全是对亡夫心情的寄托。现在,寄托被打碎了,她肯定很不好受。心情郁结,这才倒下了。
苏进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盒子。等她看见这对碗,也许就会好起来吧。
苏进下了车,走到住院部楼下,随便往旁边看了一眼,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走过去,一拍那老头子的肩膀,问道:“盛爷爷,你也过来看纪奶奶吗?”
盛老头被他吓了一跳,猛地转身,看见是他才放松下来:“是你啊,别从背后叫人,吓死人!”
他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背包,苏进信口问道:“你是给纪奶奶送饭来的吗?我们一起上去吧。”
盛老头留意到他的目光,立刻把背包往怀里搂了搂,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耳根变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