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发现不只那几个男孩在注意他。在校门的另一端,那几个搂成一团的女孩也不再洒下一路的银铃。她们用同样的眼神看着他,一样诧异,一样怀疑,一边小声谈论着什么。活了将近二十年,陈雨柯第一次被一群漂亮的女生指指点点,突然有了种公众人物的羞涩感。
他无知觉地向前走了两步,他的面前,人群忽然整齐地分开了,仿佛凭空出现了一堵透明的墙壁,人群都自觉绕过了。他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背对着夕光的黑色人影,正逆着人流,朝他一步一步走过来。
陈雨柯下意识地站定,等对方走得足够近了他才迎着阳光看清了来人的制服和脸。对方穿的是学校的警卫制服,却有一张陌生的年轻脸庞——陈雨柯明白了,他走的这一年,学校换了新的校门警卫。
他记得,以前的警卫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他对老头的记忆不是很清晰,模样也忘了,年龄就没记住过,但老头对他一定是记忆犹新的。不是因为陈雨柯长了一张多么出众的脸,更不可能陈雨柯是多么出名的公众人物,而是源于两者之间的特殊瓜葛。陈雨柯高中不住校,又属晚起党,晚起到什么程度呢,雨天骑不了自行车的时候,陈雨漪都不愿意和他坐一辆车,陈海轮嫌这么晚去丢人,不愿意送。
学校门禁管理严格,早读铃声一响,学校伸缩门就在铃声和全校叽里呱啦的朗读声里缓缓关闭了,姗姗来迟的陈雨柯和他的自行车就只能望门兴叹。不过小小的伸缩门怎么难得住他,陈雨柯一直觉得,从铁质大门换成伸缩门简直是学校管理的一大退步,在不漏电的情况下,这么矮的小门能拦得住谁?只见他把自行车往街对面的奶茶店门口一锁,一抹袖子,一个冲刺,蜻蜓点水般地就从校门上方跃了过去。
老头当即就破门而出,手中的电棍横立空中:你小子站住!哪个班的!你你你你……你小子别跑!
陈雨柯冲他挑衅地拍了拍屁股,一溜烟就逃跑了。老头觉得自己和手中的警棍一同受到了侮辱,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骨质疏松也不碍事了,一边大骂一边狂追陈雨柯半个校园,最终还是在操场绕圈追逐战中败下阵来。正是有这一段段相似的经历存在,即使几年过去了,陈雨柯也相信老头是认得他这张脸的。这种认识是刻在骨子里,反射性的,一看见就全身沸腾的那种。
但面前的小门卫没经过这种彻骨之痛,明显不认识他,像打量社会青年一样上下打量着陈雨柯。
“你是我们学校的吗?”他扯着嗓子问,“你咋不穿校服?”
穿校服?
陈雨柯低头看看,套头衫,牛仔裤,马丁靴,确实随意了些,他不想起来为什么穿着这些就来学校了。他也还记得,高中时学校就有入校穿校服的规定,想必这些规定到现在还没改。还没等陈雨柯想好说辞,对面的警卫又说话了:“你……你是陈雨柯?”
陈雨柯一脸蒙圈,像个傻子一样点了点头。今天实在太奇怪了,好像所有人都认得他,他这一生除了高中上课被老师揪着耳朵训斥,还没有像这样站在世界中心过。难道新老警卫的轶闻趣事薪火相传,他的美名也被这位大哥知晓了?
“哎呀我去……你咋这么早就来了啊!”警卫露出相见恨晚的表情,上来跟他握手,陈雨柯无力的右手在强力作用下上上下下,被握得更加蒙圈。
“是陈雨柯,是陈雨柯啊!”警卫向四周宣布。
“是陈雨柯!是陈雨柯啊!”周围人纷纷应和。
顿时,河流般秩序向前的人群就变成了漩涡,漩涡以陈雨柯为中心,周围的学生都涌了上来,其中就包括一开始的篮球男生和银铃女生。陈雨柯忽然一阵恐慌,眼前无数只手伸到他面前,他也不知道要握哪只,只好挑了只最好看的开始握起。蜻蜓点水般地一只一只握过去,一个本子塞到他面前。
“陈雨柯,给我签个名吧!”是一个浓妆的漂亮女孩。
陈雨柯受宠若惊:“有笔么?”
“我有!我有!”另一个女孩把一支黑色签字笔塞过来。
陈雨柯忽然有了坐拥天下的豪气,接过一个个本子笔走龙蛇,仿佛工厂流水线作业。忽然眼前闪过一片白光,那是个浓妆艳抹的女孩在和他合影,下一秒,在逐渐黯淡的天色里,无数的闪光灯亮成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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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啊?”陈雨柯大声问。
没人搭理他。大家都在和他拍照,还有人继续翻着书包准备找本子要陈雨柯签名,实在没有本子的就让陈雨柯直接把他的丑字签在了校服上。大家叽叽喳喳,嬉笑怒骂。
“我一开始就认出来了,就是陈雨柯站在那儿,那气质,是他没错!怎么样,我说这是陈雨柯吧,没错吧?怎么样!怎么样!”陈雨柯听到了一个自豪的声音。他知道,那是一开始的篮球男生,此时他正站在他的小伙伴中间,手里的篮球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一脸自豪地指着四周:“快!别磨蹭了,给钱,给钱!”
陈雨柯明白了,在最初谈论他的时候……男生还开了个盘口。
没人回答陈雨柯的疑问,陈雨柯也不再问。慢慢地,旁边要求握手和签名的人也少了,大家簇拥着陈雨柯往学校里走。陈雨柯已经明白群众的力量不可抗拒,群众也不会解决他的疑惑,就顺着他们的意思一起向前了,小警卫也不看门了,毅然抛弃了自己的工作和信仰,就走在陈雨柯一旁,俨然保镖。
“这都晚上了,你们怎么这个时候来学校了?”陈雨柯不想跟警卫说话,就问另一侧的漂亮女生,他看了看前方,夕阳已经快沉没了。
“你不知道?”女生诧异。
陈雨柯摇摇头,摇得相当真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