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因为一个意外情况,你在机场完成了自身银化。完成自身银化的人会不自觉向外界释放零力,因而哈耶克教授发现了你的身份……确保你的安全,这才是你的父母的真实想法。他们或许并不是真的想把你当作一个孩子,也不是否定你的能力,他们这样做是因为他们太想保护你,担心有一天会失去你。你知道么……要保护一个人,最极端的时候,就是要让他泯然众人。”
史蒂芬的声音低下去,慢慢地就听不到了,像是触动了他心里的某根弦。他也沉默了下来。
“我或许能懂……”过了好久,陈雨柯才闷声说,“或许他们真的是为我好,但我总需要很长时间才能理解他们。”
史蒂芬轻轻地嗯了一声,也不说话。
陈雨柯忽然轻轻地笑笑。仔细想想,爸妈也真的就是这样的人,那么强势,替你做好了一切决定,最主要的就是因为太关心自己。或许大哥说的都是对的吧,哪里有父母会不希望自己的儿子金光闪闪呢,除非是太知道这种闪光的代价。他忽然想起了他在离家的前一天,傍晚时候他出门去KTV,发现没带卡包又折了回来。他悄悄地推开门,关门时的咔嗒一声像是安静空气里的微小水花,悄无声息地上了二楼,猛然看见母亲一个人坐在阳台上。那时空气与日光都凝滞了,天边红色的黑色的色块失去了边缘开始相互侵染,而瑰丽的城市成了一片阴影。他的母亲就坐在暗红的落日中间,面脸泪痕。
就在那一刻,陈雨柯忽然发现了另一个林绮,和他强势的女强人般的母亲完全不一样说完林绮……他猛然发觉那个用粉底和化妆品支撑着的女强人,她的孤独会这么纯粹和巨大,宛若面前通红的落日。
如今再想起母亲在阳台上哭的画面,似乎更加明白了那种哭泣的含义,那不送别的哭泣而是担心的哭泣,儿子一走,自己就没有办法再去保护他了。这里出门撞见狗坏人遍地走,好歹还有自己能替儿子撑起一把伞,可是去了澳大利亚谁能保护他呢?
因为太了解这么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因为知道什么样的敌人隐藏在平和的外表底下,所以才会面对夕阳坐上好久,所以才会失神地哭泣。他早该知道的,母亲这样的人,从来不会因为什么离愁别绪哭泣。
她的泪水是为生离死别。
“至于证明自己那一点,陈雨柯,”史蒂芬忽然又说话了,“你要知道,不是你有父母给的高血统,就一定能自身银化的……而且你选的这条路,本身就是英雄的试炼场。”
——————————
陈雨柯昂起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平静而宽阔的湖面布满了小小的水花。陈雨柯拉开一旁长长的黑包,抽出一把黑色的长柄雨伞。伞面无声地张开,笼罩在他和史蒂芬的头顶。雨丝密集地落在伞面上,伞的边缘不断有水花四散飞溅。
陈雨柯的耳朵忽然竖起来,在沙沙的雨声里,他仿佛听到了脚踩在草地的声音,还有沉重的呼吸声。他环顾四周没发现什么,仔细一听周围似乎又只有细细的雨声。
“大哥,”陈雨柯还是戳了戳史蒂芬,“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听到了。”史蒂芬看着雨幕,不动声色地说,“有人在观察我们……我以为这样的地方,他们是不会出现的。”
“是魔护卫么?”陈雨柯的双手下意识紧扣地面,倒是出乎意料地平静。
“原来你父母告诉过你魔护卫啊。”史蒂芬依旧冰冷着脸,“那他们也跟你说过魔护卫是多么可怕的东西么?你的父母当初就是被这种争斗弄得精疲力竭,才在圣战结束的月圆之夜沉没人海,他们是恶魔之子啊。如今你知道了这些,你不后悔入颜瞳会么?”
陈雨柯想了想,低声说:“现在后悔也晚了吧……当初父母没有做到的事情,由我来完成,这种勇气并非父母给我的,不是么?”陈雨柯说着,脸转向史蒂芬,轻轻地笑了笑。“你说过,这条路,是英雄的试炼场。”
史蒂芬还是板着脸,没有转头,没有回笑。
“还是固执的孩子啊……”他默默地说,提刀站起身来,陈雨柯也跟着站起来。回头的一刻陈雨柯终于看见了那个雨幕后面的身影,他一直默默地站在桉树后面,在夜雨里,就像一团深沉而巨大的水墨。
“陈雨柯,”史蒂芬背对着敌人望着起波的湖面,声音低沉如浮冰,“你很年轻,很优秀,你和我不一样,你在乎的人有很多,你未来的路也很长很长。我还是那句话,或者你不应该在协议上签字的,走上这条路,你会如你想象般强大,但也要付出很多代价。”
史蒂芬说完,慢慢地转过身去,不知道为什么,陈雨柯忽然觉得那个风雨间的背影正在微微颤抖着。
“比如你的那个朋友么?”陈雨柯忽然问,“她是被魔护卫杀死的,对么?”
“你觉得她是被魔护卫杀死的么?”史蒂芬忽然笑笑。
“我猜的。”陈雨柯说,“她死了你很难过,我看得出。”
“她不是银瞳战士,她是魔护卫,是我杀了她。”史蒂芬说,“这些天来我每天都能看见她的脸,就像在梦中和父亲相遇一样和她相遇,可我不后悔。陈雨柯,有一天你都会明白的,走这条路,你不仅要变得强大……还要很坚定。”
陈雨柯后退两步后站定,虽然吃惊,但在风雨中,还是默默地点头。
史蒂芬轻轻地呼吸着,又想起了那张素白的脸。那时女孩刚起床,正站在曦光里对着镜子梳头发,而半个街区之外史蒂芬正站在房顶上看。窗户一尘不染镜面也一尘不染。他一看就是八天,他从来没有跟踪过一个魔护卫这么长时间,长到有时候都忘了她的血统,还以为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女孩。
史蒂芬抬起头来,终于和雨幕后的野兽对视。
“其实我也不是那么坚定的人啊,”他轻声说,“可是我还会变得坚定……在没有人喊起我名字的时候。”
他缓缓举刀,被雨淋湿的头发贴在额头上。他慢慢地张开双臂。背后,大风骤然而起,雨幕都在空气的流动之下倾斜,满湖涟漪涌动如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