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前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史蒂芬默默地说。
他站起来,面向湖水,“我很小的时候就没有母亲,是父亲把我抚养长大,一直到九岁。九岁那年的一个雨夜父亲……离开了我,于是我开始在整个美国流浪。那些年我走过了许多个城市,和一群流浪汉住在一起,直到十七岁。”
“原来你小时候是个孤儿……”陈雨柯不知道说什么了。
虽然史蒂芬用词很模糊,但鬼都知道“离开了我”是什么意思不是么?那绝对不是老爸心血来潮想出去玩一圈拍拍屁股就冒雨出行了啊,那个离家的父亲很可能永远地消失在了大雨里。
“九岁之前我和父亲生活在印第安纳州的一个棚户区里,那是印第安人的保留区,那里的房子都是木头墙体和塑料顶棚的,被统一漆成了白色。父亲离开之后,我也走了,再也没有回过那里。十一岁那年我跟一个巡回演出的乐队来到了旧金山。在旧金山,我遇到了一群同样在街上捡拾垃圾的流浪汉,他们和我一样,都不爱说话,每天沉默地在走在每条街道了寻找杂物堆和垃圾桶。我跟在他们后面,他们不跟我说话,却会故意把一些有用的东西留给我。在旧金山的街头,还有几个女人每天给我送汉堡和热狗,给我钱,还留纸条说想要收留我,问我愿不愿意跟她们走。但我只是缩缩脑袋,把钱和纸条扔回去,然后钻到街角的破席子里,以表示我的抵触。”
“为什么?”陈雨柯很费解,“能被收留不是很好吗?”
“因为我不正常。”史蒂芬默默地说,“我不再是那种正常的孩子了。你知道那种感觉么……知道自己不够好,就不愿意和任何人搭上关系,情愿自己一个人。”
陈雨柯点点头,又摇摇头。
“父亲离开我之后,整整两年我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两年之后第一次开口是对那个巡演乐队的队长,我问,你能带我走么?我的舌头是打结的,说起话来结结巴巴,一个单词就要停顿一下。”
“我丧失了语言交流的能力。那些人,她们在给我留纸条的时候我真想说一声谢谢,可是我的舌头抵在牙齿上,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我不能说话,所以只能缩缩脑袋,身体钻进破了洞的席子里。也是因为我不说话的原因,她们以为我又聋又哑,所以当初不直接询问我的意见而是写了纸条塞给我,寄希望于我能阅读。不仅如此,我开始常常做噩梦,每个噩梦里都是父亲离开我的场景,我在无穷无尽的森林里奔跑,怎么也跑不到尽头。就像一个下在我身上的诅咒,我不可能忘记一切融进一个新的家庭。”史蒂芬安静地说。
“你知道么……旧金山的夜空很美。每次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我都会望着旧金山深夜的夜幕,那里的夜幕并不像别人想象的那样是暗红色的,城市的灯光将夜空涂上了一层暖色。夜空很清澈,偶尔能见到长长的星河流转。但有时候阴天,五彩的雨丝从沉沉的云层里落下来。从睡梦中醒来之后我就再也无法入睡了,索性就坐起来看星子或者乌云,拉拉破席盖在身上,沉沉的乌云似乎能把我拉回许多年前,那个盛夏的傍晚大雨倾盆。每到那时,我都觉得自己又变成了一个九岁的孩子,无助地站在夜晚的森林中央,看着全世界的大雨倾灌下来。”
陈雨柯沉默着,心里起着波澜,那种波澜不是同情,也不是悲伤。此刻他终于明白,这张脸一直不苟言笑,是因为心里藏了那么多事。
大概这么多来,史蒂芬也没对别人说起过这些事吧,几年过去了,十几年过去了,所有的所有都只能一个人默默地藏在心里。像某种情愫,在漫长的时光里慢慢发酵,直到给他浑身打满烙印。
“这就是我十七岁之前的故事。十七岁那年,哈耶克教授飞到美国把我接到了澳大利亚。我曾经也有过父亲,现在想想他是个很杰出的银瞳战士,但他大概像你的父母一样脱离了组织,带着我躲到印第安纳,还以为能够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我现在都记得和父亲相处的一些片段。他很和蔼,不常说话,但看人很温柔。如果说我极强的记忆力帮助我留下了什么美好的回忆的话,就是它把一个那个美好的父亲形象为我留下了。”
史蒂芬望向夜空的脸突然低下去,看向脚边的湖面,他忽然轻轻地笑了笑。陈雨柯从来没见过史蒂芬笑,还一直以为他是个不会笑的人,但是如今看到史蒂芬的笑容,陈雨柯心里忽然动了一下。
“我知道我的父亲多么关心我,”史蒂芬说,“我猜想他脱离了颜瞳组织大概也是出于保护我,陈雨柯,只有亲身经历一些事情才明白生命有多么可贵,于是就会千方百计地想要保护自己身边的人,尤其是自己真真正正爱的人,我的父亲,你的父母,他们都在做同样的事情……你知道你的父母当初为什么要把你送到澳大利亚来么?”
陈雨柯摇摇头。他一直就对这个问题感到困惑,匆忙地送他来澳大利亚,还赶在十八岁生日的时候,怎么看也不像是要在他的成人之际给他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倒更像是……一场逃亡。
“他们送你来澳大利亚,初衷这是想把你送离中国。他们害怕一直有颜瞳会的人在秘密监视着他们,因为你长到了十八岁,是可以进行银化进入组织的年龄了。随时会有颜瞳会的人出现带走你。你的父母当初叛离的时候还没有你,所以要发现你的身份唯一的一条线就是你的父母。所以他们选择把你送得远远的,给你捏造了虚假的身份,亲手斩断了你们之间的那条线。”
“原来是因为这个。”陈雨柯有些沮丧,“他们真是傻啊,到头来还是被发现了不是么?”
陈雨柯心里忽然难过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