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之后,维克多再也没有过过一次生日,他的叔叔尼古拉·安德烈维奇·伯格洛夫斯基接替父亲坐上了家主的位置,代替他管理家族。他人很好,对维克多很好,每一年维克多的生日都会亲自悉心安排,尽量让年幼的他感觉一切如常,于是,“舞雪团”还在那里,生日馅饼也还在那里,但就是维克多不再出场了。生日宴会的主人再也没有出场过。因为那个他最想要在生日宴会上见到的人已经不在了,而维克多分明记得,在某一天,某一个生日的夜晚,他和父亲一起坐在城堡的露台上望着北境寂寥的星光,他问父亲:明年,您还会送我这样的礼物么?
会的……父亲望着河流般密集的星,似乎满带憧憬地说:不仅明年……每一年。
维克多清清楚楚记得。
很多事情他都清清楚楚地记得,但往往,记得越清楚,失望也就随之而来。每次过生日的生日维克多都玩起销声匿迹的把戏。他一个人,坐在城堡深处一间屋子的角落,看着从小小窗口流进来的那片光——在西伯利亚的夏天,白天会有将近二十个小时,但在日光存在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感到深深的悲伤。
爸爸。
今天又是我的生日了。
您答应过我的,我还记得,怎么就能不算数呢?
维克多长得越来越大了,但几乎每一年生日,他都会一个人窝在阳光照射的小房间,有些幼稚地问起这个问题。
所以当菲利克斯——那个长得有些像他父亲再老十五岁那个样子的老人——说出“反正这辈子已经亏欠她太多”之类的话来的时候,维克多就觉得,溃不成军了。
十几年的疑问和委屈就这么一瞬间全部涌上了心头。
怎么一个父亲,总会做这样的事情。
他们心里就真的没有为儿女考虑过么?
维克多再也顾不了许多了。他有些粗鲁地把菲利克斯抬起来,像民工扛麻袋一样扛在肩膀上,一脚踹开了房门。他维克多,不是银瞳战士血统,跟菲利克斯没有任何现实中的血缘关系,甚至连过多的牵扯都没有,他甚至不知道从下面到底有没有路,能不能出去,可他决定了,他把自己和老人的生命都赌上,也要试那么一试!
菲利克斯被钳制着,在男孩的肩膀上,笑了一笑。
维克多走得很急很快。他不是银瞳战士,在黑暗中并不能视路,但他依照之前走来的记忆,在心里画了一张准确无误的地图。他现在就是那张地图中一个移动的红点。他知道,他就快要走到大厅处的走廊了。
至今什么事还没发生。
可仿佛看不见的钟表正在某个角落倒计时。
“下两层楼,”维克多的右手控制住肩膀上的老人,受伤的左臂垂在另一侧,喘着粗气,“我们走西边的窗户……打碎木板出去!”
菲利克斯没说话,但他知道这确实是最好的方式。
维克多终于走到了大厅天井处的走廊了。他站在那里,向下看去。
整栋大楼里没有灯光,可是借助大厅门外雨幕里城市的光,维克多还是看见了:最后几个魔护卫刚刚离开了大厅,钻进最后一辆奔驰车里。奔驰车在启动的时候,车尾的红灯还在雨幕里闪了几下。
维克多下意识晃神了一秒……在他预先的打算里,他和菲利克斯下楼,势必要经历重重阻碍的,例如长刀枪支之类武器的一定会阻挡在他们面前,或许,还要获得些许运气才能出去。就算他们真的出去了也必然会伤痕累累。但魔护卫竟然先走了,开着奔驰,在雨夜中,扬长而去,这确实超出他的预料。
他们用一把锁挂住大门了,但维克多也不会走那里。
从魔护卫离开分会,到炸弹响起来,或许留给他的时间已经没有几分钟了……可就算是几分钟,对于一个且有血统且有武器的护零者来说,要打破建筑西面窗户的封锁闯出去,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他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漏算了……
“您再坚持一会儿……会长,等出去了,我就送您去医院……”维克多开始向楼梯那边飞奔。他们不需要下到一楼,二楼,甚至只需要下到三楼,他们从窗户跳下去就可以活命。除了正门的一侧,维斯特洛大楼其余的三面都被草坪环绕着,草皮很柔软。
“那当然好,”菲利克斯在他肩膀上虚弱地说,“可我就怕,‘圣光’医院也已经……”
维克多心里凉了一下……每个有颜瞳会存在的城市都会有相匹配的一家私立医院,用以治疗护零者的伤员,史蒂芬就曾是悉尼那家医院里的常客。设立在慕尼黑城的这家医院叫作“圣光”。维克多这时候才忽然意识到了,既然分会都已经遭袭了,那么,那家隐藏着巨大秘密的医院,还能安然地屹立在今夜的风雨中么?
他们已经达到那个螺旋形的楼梯了。
维克多未作停留,疾步向下,转眼间已经走了半圈,达到了那个圆圈距离楼层最远的一端。
“等等……”维克多忽然听到耳边菲利克斯的声音。
维克多马上就停下来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他完全相信他肩膀上的这个老人的判断。不是因为菲利克斯这个人,而是因为他具有银瞳战士血统,千百年来,无论在那种类型的战场上,他们一向都是最先感知到危险的先头兵。
维克多扛着老人站在楼梯上,抬头望去。
万片玻璃外,雨横风狂,苍穹浩瀚。
下一秒,整个漆黑的天幕仿佛都震动了一下,然后就在他的视野里裂开了,裂成无数大大小小黑色如同大理石板的碎片,而那些碎片间的裂隙还在扩大……维克多忽然明白了,那不是天幕裂开了,而是整个采光玻璃顶完全破碎了
“跑——!”在沉闷的爆破声里,菲利克斯在他耳边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