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又亮了,陈雨柯慌慌张张地抓起来,解锁。
“煊徵不在了。”
就这么,一声惊雷,从他心头的乌云间劈斩开来。
陈雨柯对着手机屏幕看了几秒……或者有几十秒,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不知道除了一直盯着屏幕看下去他还能够做什么。可他心里也明白,不管他看多久,这几个字和它们背后所蕴含的含义都不会发生丝毫改变。
那么,“不在了”,是什么意思呢?
抬起头,苏子夏正窝在沙发上看着他,蜷缩着腿,纤细的脚上套着薄薄的白袜子。她微微歪着脑袋,棕黄的长发垂在小巧的右耳边,微微蹙着眉——这个形象尽数映在陈雨柯脑子里了,这个时候,他的记忆仿佛格外的好。
陈雨柯努力、努力地,对她挤出一个丑陋至极的微笑。
然后他看到,苏子夏,也对他笑了笑。
——那么,“不在了”,是什么,意思呢?
是煊徵带着他的女孩开着那辆鲜艳漂亮的保时捷跑了么?
真是潇洒啊……陈雨柯开心地想到。开着保时捷带着姑娘远走高飞这件事真是潇洒,煊徵这个人真是潇洒……煊家必定是不同意他和漪亦岚的婚事了,因为那个该死的“护零者血统不相同”存在,终于还是成了他们最大的隔阂,是啊,煊家是什么样的家族呢,可是反过来,煊徵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针尖对麦芒啊。家族不同意,于是煊徵冲冠一怒,和整个煊家整个颜瞳会整个种族决裂了,不再接手种族所谓的大旗,把大义什么的都抛诸脑后,就凭借一个雨夜和一辆红光闪闪的保时捷,带着他的女孩远走高飞了,真******潇洒……煊徵已经远远地走了,但他会再找个地方好好生活……所以煊徵,要好好生活下去啊,不用担心我们啊,尽管抛下一切,带着你的女孩儿,去广袤的********大草原策马奔腾吧!
……他死了。陈雨柯想。
煊徵******已经死了……
陈雨柯重新把手机放回到桌面上,失神地看着屏幕上生长的裂纹,很久都没有再说话。他知道苏子夏还在看着他,但他也没心情再理了。他恍然想起那天早上,阳光很好,浅淡地洒满伊萨尔河面,他和半裸着上身的加拉瓦在公寓前的草坪上斗着嘴,煊徵和漪亦岚两个人,在街边的晨光里回头看他,对他招着手,眨着眼……真美……真是绝唱。
“你没事吧?”苏子夏问。
陈雨柯摇了摇头,自己都没察觉地叹了口气。
组长啊组长,你******真英雄,怎么以前不觉得你有那么舍生取义呢?那么,当初那个和我一起坐在维斯特洛大楼天台上,一起吹着夜风,探讨彼此钟爱的女孩的人又是谁呢?你******不是说,为了那个女孩,可以和全世界作对的么,这就是你作对的方式?你现在死了算什么啊……你现在死了,你就再也看不见那个女孩的脸了,女孩的重现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当天长地久的许诺失去了时间的效力,你就不会……觉得遗憾么?
“子夏,”陈雨柯忽然闷闷地问,“你有想过……死亡么”
“没想过。”苏子夏很诚实。
“没想过么?”
“没有……我没事干嘛要想这个啊。”苏子夏不开心了。
“那我换种问法,”陈雨柯慢慢地说,“在你的概念里,你觉得,一个人,真的可以为一些很虚幻的东西去死么?比如,正义,比如……宿命,又比如一些别的什么的,你觉得……这样很蠢么?”
苏子夏沉默了,不再看陈雨柯,而是皱着眉头看窗外的雨,嘴也轻轻地嘟了起来。
陈雨柯知道,这表明苏子夏真的在认真思考了。每次苏子夏想问题的时候都会嘟嘴蹙眉,这个时候千万不要招惹她,不然她会就这么皱着眉头看你,很有杀气。
她沉默了好久。
“你知道么,在慕尼黑大学,主楼大厅后面是白玫瑰纪念馆。”苏子夏说得很慢,转头看着陈雨柯的眼睛,“你知道慕尼黑城的白玫瑰组织么?”
陈雨柯摇摇头,又紧接着点点头,头部摆动十分矛盾——他确实听说过这个名字,不仅听说过,还知道这是慕尼黑大学的一个青年组织,第二次世界大战之时,就在纳粹的老巢里反抗希特勒的****,最后几个领头羊被砍掉了。这些还都是几年前高中历史课堂上老师讲到的,当时听得就不是很仔细——陈雨柯高中的时候,哪节课听得都不仔细——这几年,大多数的细节都被他就着饭消化掉了,只留下这么一点点记忆了。
“白玫瑰小组,是1942年慕尼黑大学师生组成的反纳粹青年组织。你知道的,这座城市距离柏林有多近,白玫瑰小组几乎就在风暴的中心了,可他们就在纳粹主义诞生和发迹的地方,通过发放宣传单,向公众揭露纳粹分子背后的真相,唤醒慕尼黑人民的正义和良知。这太危险了,就在慕尼黑,穿着黑色制服的盖世太保们横行在每个角落,有时候,你站在街头,刚拿出传单来,就有一颗子弹从高处射过来,或者,你更幸运一些,就有黑衣的人轻步靠近了你,然后把枷锁套在你身上。在这里,每一次行动,都是需要冒很大的险的。”
“明知不可为而为的勇气么?”陈雨柯默默地说。
“或许,也不是不可为吧,”苏子夏笑笑说,“你要知道,即使再昏暗,也总是能看得见阳光的。”
陈雨柯点点头,看着这个面前这个蜷缩着开导他的女孩儿。
“不过,不幸的是,领导小组的几个成员最后还是被捕了,死刑,其中包括索菲·索尔,一个学生物和哲学的女孩。就在索菲·索尔面临行刑的那个清晨,在一片浅淡的晨光里,她给狱友们讲述了她那一晚的梦: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索菲·索尔怀抱着一个婴儿去接受洗礼,那个婴儿披着长长的白袍;到达教堂之前,要经过一座陡峭的山,她稳稳地走上去,突然前面出现了万丈深渊,她刚把怀里的婴儿放下,就坠入了深渊……索菲想说的,大概是或许他们都要死了,但是他们已经洒下了种子。他们堕入悬崖了,但种子已经在开花,总有一天大片的野花会像暴风雪一样席卷荒野,正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