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很大,但史蒂芬隐隐能感觉到,一种更大的情绪正笼罩着那片断崖。
当远远看到漪亦岚的时候,史蒂芬有一种感觉:
她是一朵盛开在高崖边的白莲,而大雨……正在浇灌着她。
慕尼黑市中心,街上的车流渐渐少下来,白色的GTR跑车在街道上缓慢地爬着,看上去就像个老人在拄着拐杖行走。
雨水哗哗地打在玻璃上,街道两侧的灯光,在越来越大的夜雨中朦胧成湿润的一片。
陈雨柯轻点着油门,有些呆滞地看着面前的挡风玻璃。两只黑色的长雨刷正在上面来来往往,不断刮去雨水,但雨太大了,雨刷刮干净之后,马上又被水流覆盖,城市绚烂的光芒就在这种钟摆运动里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晰。这种有些催眠的光芒变幻就这样暂时占据了他的思维。
他不看路,反正速度慢,慢得要死,不论前面挡着他的是车还是人,都能够从容地给他让开道儿。
车载音响打开着,里面播放着煊徵早就准备在车里的碟片,顺着顺序播放下来,清一色都是美国民谣,没想到煊徵这样的人还会喜欢听民谣。
《Sutter’s Mill》,《On a Slow Boat to China》,《Further on up the Road》……
“那是1847年的夏天,
故事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老约翰·萨特在磨坊外,
捡到了一块金子。”
中年男人和缓又有些苍老的声音伴着吉它的拨弦,让陈雨柯想起煊徵曾经说过的他游遍半个世界的旅程。
陈雨柯右手从方向盘上放下来,摸了摸额头上的纱布,又想起不久前的那次撞击来了。他活下来了,但头确实撞在了方向盘上,磕破了前额。伤口不大。也不深,驾驶室里有煊徵留下的急救包。他对着唯一那扇还完好的后视镜擦了碘酒,找块纱布贴在了上面。撞击同时恰到好处地毁掉了GTR的导航仪,他无法定位煊徵了,只能原路返回。
他的手机也出故障了,撞击发生时他可怜的命途多舛的手机从驾驶座直接飞到了后座,在车身的旋转过程中,围绕着整个车厢撞来撞去,各角受力,十分悲惨。屏幕还亮着,但不管怎么划它都没反应,关机重启也没用,好像除了作一个会发光的武器没有别的用处了。在返回慕尼黑的路上,陈雨柯不断能看到手机屏幕上闪烁着的未接来电,有史蒂芬的,煊徵的,加拉瓦的,还有莱昂的,最后几条未接来电都是史蒂芬的了。他有些着急,他知道自己的红点在导航上一定已经消失了,但他还活着的消息传不到任何人那里,他也不知道除他之外的其他人发生了什么。后来雨越下越大,逐渐成瓢泼之势,当大雨降落原野,乡郊的公路上只有他一辆车缓缓地驶过雨幕,他的心就在那种错落有致的雨声里慢慢地沉没了下去,好像预感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导航仪被废,手机被废,陈雨柯一片抓瞎,只能凭借记忆在雨夜里驾驶。他很幸运,也没绕弯路,没过多久就看到城市的灯光了,灯光在雨夜里连缀成一片,远远的就像焚城的白火在地平线燃烧。
此刻陈雨柯打开了车窗,让风和雨吹进来,城市的灯光也涌进来。
他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又驶回那条街道来了,站牌,两侧的店铺都很熟悉,他和苏子夏常来的咖啡店也在这条街道上。
咖啡馆竟然也没有打烊,这让他不禁开始怀疑《商店停止营业时间法》这个东西是不是真的存在的了。他的目光径直穿过雨幕和一个熟悉的影子相遇了。美丽的女孩就坐在落地窗边,腿上放了一本金边的精装书,大概是看累了刚合上。她的脑袋靠在被漆成明黄色的墙角,呆呆地看着窗外的大雨。
——你的一生里有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女孩?她平时任性,活泼,幼稚,笑起来的时候,就像个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公主。从你见她第一眼开始,她在你的眼里,就像春天花田里最美丽的花朵一样绽放着,又像四月的阳光一样明媚,于是你觉得,她整个人就是这样如春光一样的。可是有一天,你看见她在暴雨倾盆的深夜里望着落地窗外,突然间又觉得她是那么孤独,于是就有些小心动?
但陈雨柯已经不是第一次为她心动了。从四年前开学的第一天,他回头看见苏子夏眼睛里湖水的一刹那,他就已经心动了,心动到想热情地把他的跳动着的心脏从胸腔里剖出来给她看……他从来没见过一个女孩的眼睛可以这么漂亮,澄澈得像溪涧,深邃得像深秋的湖,又好像能看到深蓝的灵魂,正在眼睛深处舞蹈。
跑车无声地熄火,停在路边。陈雨柯从副驾驶一侧的车门钻出来,黑色的伞面在大雨里张开。
他打开了店门,玻璃门打开的一瞬间,清越的风铃声响满了耳畔,这一阵熟悉的风铃声,让他心情稍微好了一些。陈雨柯抬起手把自己的额发放一放,遮住了额头上的伤口。店里正在播放着Vonder & bloom的《You》。轻柔的女声在小店里回荡,和外面的雨声一道,与空间里淡淡的咖啡香融合。陈雨柯记得那首歌的,那两个唱歌的女孩经常在荷兰机场唱歌,这还是苏子夏告诉他的。苏子夏以前去荷兰的时候,听到过。
在暖黄色的灯光里,两个女孩的声音就如同漾开的一池秋水,原本平静无波,却又被珠子般的吉他声弹破了。
You
see the world
the way I should
you let me see
that I'm not as bad
not half as broken
as I feel
you have the strength to pull me
out of stormy waters
and you
you're always by my side
陈雨柯一直觉得,这首歌,字字唱进他的心里。
店里没什么人,事实上,整个店里就只剩下那么一个傻傻的姑娘还窝在那里了。另外柜台那边还剩下一个服务生,是那个来这里兼职的美国女孩,正在展柜旁边擦着玻璃杯。这么多日子这俩人早就和这个女孩认识了。见他进来,女孩对他笑了笑,然后悄悄指了指苏子夏的位置,大概是说女孩一直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