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内部很湿,呆得久了汗毛上会有细小的水珠。也许是外面正在下雨的原因,走了一段,煊徵能感觉到通道上方渗下来的水滴了,地上也开始有些许水流。
转了一个弯,煊徵内心开始诧异,这个通道到底有多长?
无论当初是谁建造了这里,他都是花了很长时间才把这个通道建成的,里面会有转弯的地方,但幸好没有交叉路。
煊徵开始注意到两侧的墙壁了。他记得,他刚跳进这个地下通道的时候,当荧白色的光第一次在这个空间亮起的时候,他手边的墙壁还是粗糙的砂石,摸上去湿漉漉的,一扣就能扣下些粉粒来。但慢慢地,随着他越走越深,粗糙的石壁开始被人为地打磨光滑,上面有了图案。煊徵站在墙边,把照明棒靠近墙壁,能清晰地看到墙上的线条。
煊徵眼睛下意识睁大了。
墙上的线条构成了图案,不同的图案又构成了相当宏大的画面。那是一幅又一幅的壁画,从这个地方开始,顺着通道延伸的方向铺展开去,仿佛千年的历史快速进行……烽火和狼烟,金戈和铁马,兴起和覆亡,乱朝与盛世,都被简洁地刻在阿尔卑斯山脉某处的地下了。
这些画要表达的也确实是历史。
煊徵不再急着往前走了。他三岁的时候,就开始阅读《零夜风瞳录》。和其他银瞳战士接触这本书不同,他读的是原本,而非其他人所阅读的复印品或者电子版,有些还是经过阉割了的。原本是一套已经泛黄了的手写的带有批注的古老典籍,全套有三十四本,就放在煊家二十一层的密室里,里面对四族可考的大事事无巨细。除了《零夜风瞳录》,他还从头到尾地翻阅过《银瞳密语》、紫金领女一族的圣籍《神女代源纪》,但没有一本书,能够像这面墙壁这样记录每一件事情。
因为它是以魔护卫的视角记录的。
从这场旷日持久到千年的战争之另一方的视角来看到这场战争本身,是什么样子的呢?
煊徵小心翼翼地移动着照明棒,仔仔细细地查看着每一个角落。这时他的天赋不再起作用了,没有人能够做到在黑暗中只凭靠“感觉”的神赋就能辨别墙上的字体的。因为太执迷于墙上的画,煊徵甚至短暂地无暇顾忌天赋,那些连结他神经的无形网络就短暂地断开了。如果有魔护卫就趁现在偷袭,估计真的会得手。煊徵从来没有度过魔护卫的任何文献,有些时候,他都忘记了魔护卫一族也有着自己的文明。
这么多年来,他自我形成的意识,都是魔护卫是一群己族的仇人,一群杀人如麻的恶魔,嗜刀如命,嗜火如命。
而现实却是他们亦如银瞳战士,他们的历史,也有着自己的记录者。
画是从几千年前“赐零”开始的。每一族的历史典籍都是从这一刻开始的。那是四族历史的开端,是一切光荣与怨恨的缘起,是所有不可预知发散的终点。寥寥几笔,一座高峰就拔地而起在茫茫冰原之上。那点点的光芒代表着悬挂于北境最高点的零夜石,浮空于极北的点,如地球的王冠——煊徵自然知道这个,在这个开头上,四族的历史记录是完全归一的,没有如何出入。画面向下,于那座几乎连接天穹的高山之下,如蚂蚁般,万民叩首,感恩诸神的赐予。
第二幅画,就和煊徵所认知的不太一样了。有火堆,有孩童,有简陋的帐篷,有用几根木条支起来的烤架。有人在凿出的冰窟窿那里捉鱼,有人在帐篷旁边缝制兽皮做成的衣服,还有人在烤鱼,孩童满地跑,人们在交谈和吃饭,他们都穿着不同的衣服,而零夜石就在能看得见的地方闪耀。那是四族还没有决裂的时候,人们尚还相处融洽,魔护卫竟然把这一段和平的历史也画了下来。
煊徵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心里某一处动了一下。
第三幅画,就是代表异化种族历史转折点的那一天了。天空中代表着审判的异常的光芒来临,零夜石崩塌,碎成六块,消失于天地间,而海量的零力波动则有差异地摧毁了魔护卫一族的神志。四族的大战开始了。魔护卫千百人在杀戮意志的驱使下如同战神,不知后退,不畏死亡,踏着其他三族的血液而去,势不可挡。战事持续了一天一夜,而就在那一天一夜里,灭族的伤痛写下了,不世的仇恨也种下了,四族之间再无宁日。广阔的冰面上流满了四族的鲜血……直到很久以后,那些血液还在滋养着北冰洋的生灵。
第四幅……煊徵没怎么看懂第四幅画。那是魔护卫,很明显能够看出来的,他们的手里都有火焰来证明身份,那大概是北境大战过去不久,天空中的极光还横贯整个苍穹。可本该同生共死的魔护卫一族,却分成了两拨,相互隔得很远,彼此对立。
而连接对方的,只有互相抛掷的刀剑,箭矢,还有火焰。
他们是在作战么?煊徵不能确定……同族的人为什么要彼此开战?
紧接着,煊徵看到了另一幅画,只占据了一个小小的角落,但煊徵还是敏锐地注意到了。一群人,拿着刀,杀了另一群人……煊徵感到吃惊,这是护零者历史上从未有过的画面,煊徵甚至连想都不敢想。他们的杀人是批量进行的,第一拨人杀完了,第二拨人补上,要杀的人依次进入这个屠杀场,一直排到很远的地方,而每个人手里,依然都有火焰……煊徵忽然觉得自己看不下去了,他感觉一阵阵颤栗。
为什么?
煊徵无法想象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这一刻,他想,如果有一天,他再遇到一个魔护卫,他一定会在动手之前,先开口问问他这件事情。
煊徵的目光投向下一幅画了。这段历史他知道:血脉遗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