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芬一听这话就想拔刀了,后来又一想罪魁祸首也不在这里,拔刀也不知道砍谁。他当然知道这句话是谁教给加拉瓦的,整个小组就那个********人,其中一个汉语说得还没英语流利。事实上,史蒂芬能听懂这句汉语,也是全拜陈雨柯所赐。
那还是在这小子封闭训练的时候了。那时候史蒂芬和陈雨柯睡一个体育馆,白天带他训练,晚上带他睡觉,朝夕相伴,日夜不离。你们知道的,史蒂芬是属于那种只要接收了任务,就会一丝不苟不打折扣完成的人,既然哈耶克让他来监督陈雨柯,他就得监督,哈耶克是他教授,是他老师,是从旧金山把他带到悉尼的人,更重要的是,是他在颜瞳会的顶头上司。于是训练的第二天早上,六点半,史蒂芬手里拿着一只闹钟,来叫他起床来了。
那时候陈雨柯还不知道他这个大哥的厉害,朦朦胧胧睁开眼看到一个手里拿着收音机形状物体的人影,鼻子哼了一声,翻个身继续睡。
“哎呀哈耶克还没叫我,不要皇帝不急急太监……”
史蒂芬当时就愣了……这小子,叽哩哇啦的,说的是中文?大概是因为来到悉尼之后陈雨柯就鲜有跟别人一起睡在一个房间的经历,虽然时过一年,有人叫他起床,他仍旧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是睡在国内的家中,汉语作为母语,作为本能,就脱口而出了。史蒂芬虽然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绩点全A,但中文这么高深的东西是他想懂就能懂的么?
但他史蒂芬是什么人啊,能扯得下脸来问他陈雨柯什么意思?
他一言不发地把陈雨柯踢了起来,训练开始。
史蒂芬虽然听不懂这十几个个音节,但他凭借自己杰出的大脑,只听陈雨柯说了一遍,就硬是强行给记住了发音,还能记得完全准确,令人发指。他趁陈雨柯在哈耶克监督下跑一万米的时候回了趟宿舍,用电脑谷歌的。
为了准确理解陈雨柯口中的每一个概念,他还谷歌了“皇帝”和“太监”,花了一个小时仔细地研究了这两个物种。
原来陈雨柯……说他是太监啊。
史蒂芬固然理解了“太监”是作为一种什么样特殊的群体存在于中国历史间,知道一个男人被人形容成太监是一种多么屈辱的事情,可他倒也没有多生气,这些年来,他早就习惯这种不与人争辩或牵扯感情变化的状态了。
——他似乎逐渐变成了这样的一个人。或许是因为他这些年的经历,他逐渐不屑于和一些人一些事相计较,气点很高。并不是他多么大度,也不是他有意识地想要不争辩,而是这些事情在他看来都太微不足道了……在他内心深处,本能看来,太微不足道,如同阳光下盛世背景前漂浮着的一粒尘埃,根本不能够影响到他。
很奇怪么?
也许并不……和那场盛夏的夜雨比起来,和那八年的颠沛流离比起来,还有什么事情,能算是他人生的横亘?
哈耶克每一次想到这些事或者跟别人提到这些的时候都会叹息一声,久久不语。他太不喜欢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了,可是史蒂芬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又能有什么办法,怪只能怪在,他到旧金山的时候还是太晚了,因为太晚,史蒂芬生命里的一些部分,有的在那场已不触手可及、却又时时入梦的爆炸中崩塌了,有的在他八年的寒冷和饥饿里碎掉了。
如今的史蒂芬只是带着残缺的部分在活着。
史蒂芬就这样在喧闹的啤酒屋里沉默了好久,回忆了好久……其实,潜意识里,史蒂芬也是想要改变的,父亲死了,害死父亲的人也都死了,他无可复仇,他知道这种情绪是蛊,只会把他拖入深渊,他知道,可是数十年积累起来的情绪已经深入骨髓,想要剔骨疗伤,又谈何简单?说起来,他这次肯和莱昂与加拉瓦出来喝酒,要对于以前的他也是断不可能答应的。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和陈雨柯认识以后,他的确多多少少变化了一些。
那一次,史蒂芬在得知这句话什么意思之后,还是下定决心了,他这次可以毫不追究,但如果再听到陈雨柯类似的话,一定要好好教育一下这个小子。不是为自己出气,而是对他负责,毕竟也是自己的小弟,虽然这种关系是陈雨柯硬牵扯上的,可毕竟也是牵扯上了。史蒂芬固然软硬不吃比块石头还要内心坚定,但陈雨柯再这样出去乱说话,是要挨打的。
但没想到陈雨柯自己不再说了……却有亲传弟子!
其实也能想得到,加拉瓦本人碍于语言障碍,无可分辨,必然从陈雨柯那里获取了一些中国文化的糟粕。加拉瓦这个人啊,除了爱车,爱女人,爱喝酒,爱出风头,最近又爱上了中国传统文化,除了对中国的旗袍美女非常热爱之外,还非常羡慕中国古代那种“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文人情怀”,至少他把这当作是文人情怀。
他叫陈雨柯“陈老师”。
这一声声“陈老师”可是把陈雨柯叫得心里痒痒的,虽然陈雨柯本人并不喜欢“陈老师”这个称呼,但也是第一次有人尊称他为老师,于是,恨不得把一身绝世武功都倾囊相授……又可恨没有绝世武功,他高中的那个语文成绩,和班里其他人的语文成绩一比根本抬不起头来,也就是和自己的数学成绩一比能抬起头来,和物理成绩一比,我的妈,昂首挺胸。于是陈雨柯就秉承着自己这种昂首挺胸的气概,绞尽脑汁搜罗几句初中时候攒下来的古诗和俗语,比如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比如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识弯弓射大雕”,再比如说“皇帝不急急太监”。
还亲自教授了佳句展示的场合,并告诫:要谨慎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