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比盖尔没再争论什么,反而默默地叹了口气,拇指合拢,手心的刀光就被折叠进了刀鞘。
气氛一下子缓和下来。
“如果真如你所说,你们明白自己的作为会付出什么代价,当初执行这个任务的,就不应该是艾瑞克,而是你,史密斯。”阿比盖尔从窗口静静地看着楼下,“是你自己的愚蠢,却要一个孩子来替你付出代价。”
史密斯没说话。
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许自始至终,对于艾瑞克这件事他都是心虚的,他的高声和愤怒都掩盖不了这种心虚,说的越多就越觉得如此。
“你不是个毫不犹豫的战士?你不想让你的血在战场上骄傲地流干?”阿比盖尔轻声说,“现在就有这么个机会,柜子上就有把刀……你会冲下去么?”
史密斯一愣,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疾步走到窗边向下看去。一街之隔的巴伐利亚州立图书馆,在正门大开了一天之后终于要闭馆了。两个身材体貌差不多的大男孩从正门口走出来,而在他们背后,整栋建筑的灯光渐次熄灭,仿佛睡下去的庞然大物。
莱昂和史蒂芬。
两个人在交谈着什么,边谈边走,边走边谈,还皱着眉头,完全没有意识到不远处的两个观察者。
“图书馆……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史密斯不明白了。
“从文字记载里寻找衍石的蛛丝马迹,”阿比盖尔说,“煊徵很聪明,风之组的分工很明确,几个人各司其职,也没有浪费什么时间。如果你们当初也能这么做,就不至于一群人拿着块零石在整个慕尼黑城大海捞针,花了整整四个月。”
“说到衍石,我正好有消息要跟你说。”史密斯说。
即使他再反感阿比盖尔这个人,即使他们今晚的对话再不愉快,他也不会贬低阿比盖尔的特使身份。阿比盖尔是焰之子派来监督衍石搜寻进度的,史密斯时刻记得这一点,不是出于对这个男人的尊重,而是出于对焰之子的尊重。
“什么消息?”
“我们的搜寻,已经有结果了。”史密斯说。
“拿到了?”
“还没,”史密斯摇摇头,“暂时还没。不过根据零石共鸣的强烈程度来看,我们已经很接近了。估计精准的定位,就是这几天的事。”
“知道了,加快速度,拿到了再来找我。”阿比盖尔不痛不痒地说,看着街上两个银瞳战士远去的背影。
史密斯嘴角翘起来,想:这种表现,果真像是与己无关的事。
他看阿比盖尔怎么会有错呢?
“对了,阿比盖尔,刚才你说,你找我来,不全是为了狂欢节袭击的事,还有别的事。”史密斯问,“什么事?”
阿比盖尔没说话,他不知道动了什么地方,黑伞上的某个暗槽就打开了。他从里面抽出一张纸,在夜色中展开。
“任务都在上面了。”他说。
乘着夜光,史密斯快速读完了纸上的字。史密斯不太相信他所读到的一切。他抬起脸来,望着阿比盖尔。
“你怎么会有权力调动我的组员?”他恼怒极了。
“很不幸,我确实有。事实上,不仅这次行动,在衍石找到之前,我都有权力不经解释地指派你的所有组员,并且不用经过你的允许。”阿比盖尔笑着说,“看页脚……焰之子的专属印章,你应该认识。”
史密斯看了看盖在页脚位置的红色图章,马上识趣地闭嘴了。这就是焰之子的章,每次有焰之子下达的纸面任务都会附带着这样狂舞的火焰图案。焰之子的章,没有人敢伪造。
这就是他和阿比盖尔的区别么?
就在这一刻,史密斯终于明白了,不管在圣地亚哥城,焰之子给阿比盖尔下达的是什么命令,史密斯都理解错了。阿比盖尔不是来查看或监督搜寻进度的,他来这个城市,根本就是来接管自己的。
“好。”他咬牙切齿地说。
“好了,那就没事了,你回去吧。”阿比盖尔轻声道。
史密斯转身,向门外走去。就这一个晚上,他就被阿比盖尔不动声色地踩在了脚下。如今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也不能有什么怨言。
他刚走了两步,又被那个男人叫住了。
“艾瑞克的妹妹,叫什么名字?”
“什么?”史密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是问,艾瑞克托你照顾的那个女孩,他的妹妹,她叫什么名字?”
史密斯沉默了,关于艾瑞克托付给他的事情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包括他剩下的73个组员们。这本来应该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他忽然明白,这个看似对一切漠不关心的男人,他知道的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多。
“凯莉·怀特。”史密斯说。
“凯莉·怀特。”阿比盖尔重复了一遍。
凯利·怀特,史密斯心里忽然难过了一下……是那个傻瓜的妹妹。艾瑞克·怀特,凯莉·怀特,他们有着相同的姓氏,他们都是怀特家的孩子。
那真的是个傻瓜,史密斯又想。
那个傻瓜知道,史密斯可以救凯莉,可是一知半解,他并不知道应该怎么救,也不知道如果史密斯真的要救回凯莉,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艾瑞克是以命换命,很伟大,但是用零力对抗兽化又何尝不是以命换命?他不知道其实每次史密斯给凯莉输送完零力都像一根枯萎的枝条,生命被打折了。而且,兽化过程是无法逆转的,再强再浩大的零力,也只能在一定时间内进行阻挡,延缓凯莉变成野兽的时间而已。
但最终的结局,是根本无法避免的。
这才是史密斯犹疑的原因。
如果你知道这一切只是徒劳,你会甘愿献出自己的生命,给一个本与自己无关的人?
“回去好好找你的衍石吧,”阿比盖尔忽然转过身望着窗外,轻声说,“从此以后,你和他定下的契约,由我来替你达成。”
史密斯一愣,看着那个在清亮的夜光里如雕塑般矗立的男人。
直到半月后的那一天,他也没能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