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了,不管她穿什么衣服,她还是那么瘦小。
陈雨柯随苏子夏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落地窗外的街道车水马龙。对座的苏子夏正在全神贯注地翻自己的包。陈雨柯知道,苏子夏虽然把自己整饬得很好,但她的包是很乱的,至今旁边挂着口红,口红旁边横放着防晒霜,找东西往往要找半天。
“找到啦。”苏子夏翻出手机,左眼轻眨。
“真了不起!”陈雨柯毫不吝惜夸奖。
苏子夏显摆他就要称赞,苏子夏吹牛他就要捧场,对于苏子夏,陈雨柯一向比对待自己还要谨慎——当然这和他对待自己太随便了有些关系。所以方才,他的确有些拿不准苏子夏生气的级别,所以才耽搁了那么久。看上去很生气,但还说话,似乎介于一级和二级之间,但那又怎么样呢,也就是一顿饭的事。
而真正让他开心的事情是他的这些结论至今有用。这说明,苏子夏还是那个记忆里的苏子夏,一切都没变……苏子夏,他们的关系,就算一年不见了也没关系,一切还可以接着上演。就好像,在慕尼黑夏日的咖啡馆里,他们又重新回到了最最青春的时光,没有刀光,没有离别,阳光明亮,海棠花也盛开。
“对了,还没问你,你显得没事来德国干嘛?”在等甜品上来的时候苏子夏问他,她用手肘撑着橡木桌面,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不会是来看我的吧?这多不好意思啊,你说得委婉一点。”
“不是啊,学校社会实践,跟一群学长来的。”陈雨柯回答。早在飞机上他就编好了借口,自己是消灭怪物拯救世界的少年英雄啊,糊弄糊弄小女孩还不小菜一碟?于是在他的官方解释里,煊徵维克多他们都成了陈雨柯的学长,弄得USWN像个世界民族大学堂。
“也不要那么委婉。”苏子夏认真地说。
“我是来看你的。”陈雨柯闻言表情瞬间严肃起来,“为了来看望苏子夏同志,我党领导人不远万里专程包机,怕慕尼黑天热,你口渴,还遛弯到迪拜给你买了个大西瓜,一路上,还有来自阿联酋俄罗斯美国的帅气学长专程护航。陈雨柯同志用一把削铁如泥的水果刀,帮你把正宗的迪拜西瓜切成了平等的二十八份,用心地拼成了苏子夏的名字,包装成果盘。”
“果盘呢?”苏子夏作势仰头,手臂探前,一副千娇百媚的贵妃模样。
“果盘?这里呢!”陈雨柯装模作样转身,“这是要送你的果盘……不好意思,组织的工作出现了疏漏,果盘落在的士上了!”
又像回到高中了,他们还坐前后桌的时候,就整天吵吵嚷嚷叽叽喳喳,跟说对口相声似的。上学斗嘴,下课斗嘴,有时候上课上着上着,就开始斗嘴起来,奶奶的,上课斗嘴还了得,于是双双被老师揪到走廊里罚站,一站一个下午。不过那时候连罚站都是开心的,陈雨柯还记得夏天的风穿越长廊由东而西,苏子夏身上的沐浴露香味都隐隐约约进入鼻子里,像初夏的花香包裹了自己。苏子夏从来不抹香水,身上只有淡淡的沐浴露味道。
“笑,笑啥?跟你一块儿罚站,丢死人了。”苏子夏还嘟囔。
罚站过后的下午陈雨柯去打球,莫名其妙地就把篮球扔到了苏子夏的脑袋上,苏子夏坐在台阶边哎哟哎哟半天,晚自习结束说自己脑袋晕晕的,再骑自行车说不定就有类似酒驾的效果。于是就有了陈雨柯骑车载苏子夏回家的经典一幕。似乎美好的事情都在那个时节接二连三地发生了,他记得那个晚上,城市里灯光那么美,他们从山上的校园骑下来,整个城市的灯光都在脚下汇聚,海蓝色的山地自行车带着两个影子穿过一道一道光,明明那么近的距离,金色的路灯却模糊成了一片又一片。
像一条一条,闪烁的长河。
在那个湿润的,清凉的,车水马龙的夏夜里。
陈雨柯觉得恍若隔世。
故事的女主人公就坐在自己面前了,地点却变成了遥远的异国他乡。所以这一切是真的还是幻想呢?过去的一年又算什么呢?相隔万里,不再是那座中学了,故事也续不上。陈雨柯知道,他们已经回不去了,但为什么还要回去呢?男孩跨越万里来找一个女孩,并且下定决心要将青春的故事重演一遍……这种故事,本来不也很浪漫么?
地点本来就是不重要的。
在遥远的城市,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当这幅画面呈现时,就特别容易让人想起初见。
那故事的开头是什么样子的呢?
那是2011年的秋天,在他们的城市,那个秋天格外清冷,池塘的池水冷冰清冽,凉爽的秋风吹过城市上空,泛黄的落叶铺满了城市的街道。他们的高中开学了,陈雨柯是一名光荣的高一生。送走了父亲的轿车,一个人站在人工湖边,幻想着接下来三年的悲惨生活,正伤春悲秋着呢,一双浅棕的帆布鞋就轻轻地从树叶间踩了过来。
轻轻的吱呀吱呀,柔和的吱呀吱呀……那是那个秋天最轻微的呢喃……
就是那个女孩,没错的,无数次梦里,无数次回忆里,她就是这么走过来的,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拍了拍自己的肩……就像小鸟落在肩头。
“请问,你知道……”女孩抿着嘴问他,“去图书馆的路是正直向前直走么?”
陈雨柯没回答,看着女孩的眼睛。后来他想起这一幕,笃信是因为自己看美女看呆了。当他们对视的时候,秋风扬起了苏子夏的棕黄色长发,背后深蓝的桔梗花连缀成片。这辈子没有体会过被女神搭讪的感觉,十几年里一直是他在搭讪女神了……那是种什么感觉呢?陈雨柯词汇有限形容不出,只觉得,此时无声胜有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