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个晚上之后,他们再没有牵过手,也没有人再提起过这件事,好像从来没发生过。日子就这么平静地向前走了。直到有一天,一个夜晚,漪亦岚的笛声突然在夜风里断了,就像十二根琵琶弦一起绷断一样,然后她像个小姑娘一样抱着膝盖哭了起来。
“阿兄,我想喝酒。”
煊徵拒绝了她,像个真正的兄长一样。他知道漪亦岚爱喝珍珠奶茶却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要喝酒。他也不知道漪亦岚怎么了,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煊徵很想抱抱她,把她揽在怀里,却又鼓不起勇气,于是只有静静地看着漪亦岚在暗夜里抽泣。
那一个晚上,时光悠长。
煊徵是很晚很晚才回到宾馆的,他睡不着,心里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他从包里取出短笛,走到窗边。他又开始对着窗外深沉的夜色吹笛子了。他知道他有听众,自从煊徵在这里住下,很多来这边垂钓的人就养成了一种习惯,晚上坐在窗边,听楼上的男孩吹一段曲子。
隔天他再回到小店的时候,小店就已经关门了。
煊徵重新站在门前时,比当初看到满地狼藉的漪亦岚要不知所措得多。他不敢相信这个女孩会不告而别,即使每个故事都免不了一场别离。
他木然地走上前去,敲了敲门,又推了推木门,没人回应他。他没推动。木门还纹丝不动,他的所有力量却突然在这粗糙的木头纹路里化为了虚空。煊徵是银瞳战士,他零力加注下的肌肉力量和骨骼坚固度比正常人要高出一个数级,只要煊徵稍微用一下力气,木门甚至整间小屋都会轰然倒塌,但他没有。
他只是颓然地环顾四周,怅然若失。
有些奇怪,对么?在这个时候看到小屋是有些奇怪的……一夜之间,就好像他已经离开了好久好久似的,久到时光都由精细变得野蛮。那些时光的印记,不再是慢慢的,悄无声息的了,一夜过去,疯长的杂草就如收拢的叛军,从四面八方蔓延过来,完完全全地覆盖了小店门前的石子路,仿佛要掩盖往事。
所谓的物是人非,没有比这更快的了吧?
煊徵恍然间感觉自己好累,像所有的力量被抽掉了,他疲惫地想要在日光里倒下去,再不起来。
他知道,女孩走了。
……他从来就没了解过她,不是么?
即使他知道漪亦岚这个奇怪的名字源自他们部落的传说,即使他知道漪亦岚爱喝珍珠奶茶,即使他知道漪亦岚会说英语、汉语、以及他们部落的语言,即使他知道漪亦岚会跳白纻舞,会吹短笛……可是知道了这些,又怎么样呢?这些都是浮于表面的东西,他从来没有打开过她的内心。
她倒是轻易走进他的心里了。
有时候,连煊徵都会问自己:你早就知道,这种女孩是抓不出的了,是不是?你知道她早晚会离开。就像矫情的小说里面写的,每一个故事的结局都是告别,就像命数。
你都知道,这些你都知道。可当这一天来临,你还是猝不及防。
“可这一切都是事实啊。”又想起来,女孩看着远方说,眼睛里倒映着遥远天际线的淡白。
那时花丛边的河流在静谧的阳光里流向看不见的远方,远处的河中心,有一艘长长的木船,穿着白衬衣的老人在安静地垂钓。这是多么美好的春天,在台湾,在台北,在北纬25°线最美丽的地方,而这一切倒映在女孩清澈的眼眸里。
原来女孩是这个意思啊……一切人世间的,不可能之事。
想到这些就感觉恍若隔世。
煊徵突然瞥见了一块木板。他注意到它并不是因为它特殊的纹理或什么,木板被胡乱地扔在窗台下的草丛里,板面却用粉笔写满了字。
煊徵忽然慌了起来……那个女孩,给他留了话?
他丝毫不怀疑,如果那上面不是菜单而真的是漪亦岚给人留的字,那一定是留给他的。唯一每天都来的人只有这个无所事事的傻小子,仿佛固定的任务。他也知道这是漪亦岚写的字,能把字写在木板上而不是写在纸上变成纸条,这种没智商的事,只有漪亦岚那种脑子缺根弦的姑娘才会做。
煊徵靠近木板时,忽然听到了头顶的鸣啼声。毫无预兆地,煊徵抬了头,一只黄鹂,正围着那几间房子转圈子,像蔚蓝色天空下自由的黄色精灵。它蜜黄的羽毛,小巧的喙,胸前有蓝色的绒毛。
他知道是那只黄鹂,每次他来都会叫。一个月的陪伴,它又在欢迎他了……或者它想告诉自己什么么?
临走前,漪亦岚终于打开了那个铁笼。
煊徵对黄鹂笑了笑,弯腰拿起了木板,他忐忑不安地草草浏览,又周而复始地读了一遍。上面的话不是写给煊徵看的,更像是一份计划,一种对自己的宣告,但字确实是女孩写的。女孩曾经告诉他她的字写得很难看,看来女孩没骗人,妈的,这字真够蹩脚的。
【3月,我一直在仰望今后几个月的时光。
4月,准备一只深蓝颜色的包,我该出发了。
5月,去丽江和大理,可以去日本看樱花么?
6月,再不去西藏,7月游客就应该很多了吧。
7月,我该回家看看了,虽然那里的人不喜欢我。
8月,我会再回来。我要用心开好小店。我要打理好自己。
9月,死亡也许并不是一件那么可怕的事情。】
密密麻麻,指向明显,仿佛一条前路分开了迷雾。
现在是四月,阳光明媚,万物已萌发,象征生命的绿色正在广袤的大地上茁壮生长,一切美好的事情都处于上升期。但一个生命,一个神秘的迷人的生命,就要陨落了。
在这个时节。
木板掉落在地上,煊徵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把嘴唇咬出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