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耶克!”老人忽然听到对面有人在低声唤他。
哈耶克合上材料,一抬头,长桌对面是一个像自己一样满头银发的老人。他的面颊瘦削,头发亮银色,颧骨突出,眼窝深陷,是相当典型的斯拉夫人种样貌。但即使不从样貌上判断,哈耶克也认得他,知道他的家乡在哪里——但他们之间却没什么私交。
事实上,几乎所有护零者,都与这个老人没什么私交。但大多数人绝对都听说过他的名字,从颜瞳会的官网上,从各种私密的榜单上,从同胞口口相传的谈资里。
尼古拉·彼得洛维奇·伯格洛夫斯基。
如果说,迪拜的煊家是银瞳战士的“王室”,保留着银瞳战士最后纯正的命脉,掌握着银瞳一族的绝对权力。那么世代生长在西伯利亚的伯格洛夫斯基家族,就是公认的紫金领女最纯正的血脉。他们在西伯利亚北部的森林里建有一座克里姆林宫般恢宏的建筑,与世隔绝,世代与冰原的雪狼共生。
老人正是伯格洛夫斯基家族的现任家主。
在护零者三族中,紫金领女是很神秘的一支,甚至说,连“紫金领女”这个名字本身就很神秘。他们不像银瞳战士一样血脉众多,也不像永生猎人一样分布广泛。他们也随着时代的大变化改变着自己的生活方式,融洽接受着科技的渗透,但始终以同一血脉集群而居。如果你顺着北纬度数增加的方向一路北进,进了俄罗斯境内,就能在这么几个地方看到紫金领女的存在了:贝加尔湖畔,勒拿河沿岸,沿着有水的地方,向北一直到北冰洋。
他们世代生存于北境,皮肤也像冰雪般白皙。
这几千年来,似乎有一道无形的界限令这些融水之子和精神先民不敢逾越。气候再恶劣的时候,他们也绝不南下。又或许,他们是在坚守着什么呢……没人知道。
“好久不见了,尼古拉。”哈耶克也和他打招呼。
尼古拉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哈耶克忽然注意到,尼古拉旁边的老人,也不是银瞳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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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巴希万·古普塔,棕黑的头发,和皮肤颜色相近。他是个印度人,生长于生活印度北部的森林里。他不是银瞳战士,也不是紫金领女,而是护零者的最后一支,永生猎人。
再看到这张脸,哈耶克想起了21年前的那场圣战,这是古普塔留给他的唯一印象。
因为那是哈耶克和古普塔的唯一一次见面。
1994年的那个夏夜,古普塔带领的100名永生猎人几乎是突然出现的。在此之前,没人知道印度北部的山林里还有这么一个部族,竟然全部由血统优秀的永生猎人组成。这原本是颜瞳会设计的绝佳战场。颜瞳会在圣战前对战场进行了全面的勘测,用了三年时间布下了这样一个天罗地网,但情报还是出现了疏漏,在最关键的一环。
但他们不是搅局者,他们是奇兵。
古普塔在形势最危急的时候出现了,那时候银瞳战士的三条战线全部溃败,魔护卫军队全面畸变,咆哮着撕裂了银瞳战士的包围线,在十几平方公里的战场上,只有紫金领女的一条线尚在坚守。四族的死尸遍地。困囿于印北山林里的魔护卫在绝境中迸发出海潮般的死亡伟力,用护零者的鲜血涂染着突围的旗帜。就在这时候,银瞳战士,魔护卫,他们听见了重叠在一起的猿猴一样的吼叫声。
所有人浑身血迹斑斑,却在一瞬间齐望夜空。
年轻的猎人们在不同的树杈上出现了,没人会忘记那回溯时空般的一幕。他们赤着上臂,穿着野兽皮毛制成的皮裙,把原始的弓箭背在背后,腰间挂着猛兽牙齿做的挂饰。古普塔是这支原始部族的首领,就站在最高最高的树干上,他以右手作扩音器,随着一声原始而嘹亮的吼叫,身后的永生猎人们就一排一排地从树下整齐跃下。抽出弓箭,拉紧弓弦,身体尚还在空中的时候,张开的弦就松开了,空气压缩成的箭矢如纷纷雨下。
那一幕美极了……千百支透明的箭矢整齐地穿越了魔护卫的火焰,刹那间整个战场都被流火覆盖。
哈耶克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刻。古普塔是三族的恩人,他们出现的时候就像是神明降世。
“大家上午好。”会议桌尽头,煊塍已经端坐下来,身体前倾靠近话筒,“今天坐在这个简陋的会议厅里的,都是护零者三族最出色的精英:紫金领女,永生猎人,银瞳战士……我很荣幸,今天各位能够抽身出来,参加这届护零者大会。希望昨夜煊家能照顾得周到,使各位有一夜安眠。”
煊塍微笑,那个微笑柔和得无懈可击,但他锋利的目光像个无形的扇面,霎那间覆盖全场。
7时15分,会议正式开始。
“哈耶克……”哈耶克忽然听到对面的尼古拉还在呼唤他,声音很低,但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老人如西伯利亚冰雪般毫无表情的脸上如今还闪出几丝慌乱。哈耶克忽然明白了,尼古拉是有事要跟他说,而不是用那个一个笨拙的低吼来和他打招呼。
真那么在乎场面功夫的人,更多只是一些初欲顺着枝藤向权力顶峰攀爬的年轻人。
“怎么?”哈耶克皱皱眉头但没出声。他忽然注意到古普塔也在看他们,表情同尼古拉一样不自在。三个老得快要死的老人,在此刻隔着一张桌子用唇语交流,这样就不会扰乱大会的秩序,引来不必要的目光。
“你记得我的学生么?”尼古拉问。
“维克多·安德烈维奇·伯格洛夫斯基,”哈耶克一字一顿以嘴型比出了他学生的名字,“你们不是坐公务机来的,伯格洛夫家族有自己的专机,但你们昨晚出现在了广场上……如果我猜得没错,维克多,他应该是你的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