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坐马车到了溪口村,下车后,他想给车夫掏钱,打发车夫走人,突然想起自己在溪口村里比较孤单,有个刚刚熟识的车夫在,心理上多少有些安慰。
再说,刘三觉得自己毕竟在城里当官,好不容易回趟乡下,身边连个随从都没有,有点伤面子,干脆留下车夫,令他和自己一起走动,多少显示出城里官爷的派头。
税务局里本来有一顶官轿,全靠人抬,养了四个轿夫在局里,主要给他和局长使唤,其他人难得近身,好在局里人自觉,无论公私事情,都是在外另找轿子或者马车,并不影响局长与刘三对轿子的专用性质。
人抬的轿子,不像马车,走不得远路,只能在奉化城巴掌大的城市里遛达。
因此,刘三这次下乡,只好雇马车,直接沾不上公家的便宜,当然,他也不会吃亏,等办完事情,回到奉化城后,再好好从百姓身上捞回来。
车夫见刘三给钱时有些犹豫,以为他真想赖自己的帐,便有些生气,不想在乎他的官爷身份,直接摔脸给他得了。
刘三却开口喊车夫,喂!车夫!你干脆今天不要走了,陪我在乡下转转,好吃好喝供应你,回到奉化城后,给你多两倍的银子,一共三十两白银,怎么样?
车夫有点楞,以为自己听错了,忙揉揉眼睛,他应该擦擦耳朵,情急之下,主要是高兴劲头上来,令他把握不住自己的情绪。
刘三见车夫眼神中充满疑惑,知道他不信,忙解开外面衣服拍拍腰上缠的一条口袋说,你放心,我一个字儿也不会拖欠你,我这里带有大把银子,别说区区三十两,就是三十斤,也是马上看得见摸得着的事情。
他咳嗽一声,接着安慰车夫,不行的话?我先给你十五两白银,余下十五两,等回到奉化城后,再给你。
车夫听后,心中笑开花,加了许多银子,赶上半个月的拉车收成,不能不兴奋。
不过,车夫却担心刘三变卦,三十两银子回到奉化再说,指不定会不会再扣几两银子,先拿上十五两银子再说。
于是,车夫忙笑着去上前,双膝跪地,口中称谢,谢谢官爷!祝愿官爷继续发大财!
刘三忙拉他起来,同时在心中骂车夫是贱货,区区十几两银子,也值得一个大男人不顾脸面,扑通在地上。
刘三久在官场混,并不懂得基层人民的生活疾苦,平时赚钱辛苦,不得不把每一分钱都看得金贵。
刘三拉起车夫,只得打开腰上的褡裢,从里面数了十五两银子给车夫,嘴上同时说,剩下的十五两银子,回到奉化城后,马上发给你。
车夫知道刘三担心自己拿完钱后就跑了,心中不禁来了气,你不过当个官爷,便要小瞧土民的素质,我可是本份做人的老实人,心中没有一点歪点子,宁可自己吃点亏,也不能白沾他人的便宜,你为何不能相信于我?
当然,车夫虽说心中不服气,但他没敢嘴上喊出来,和刘三不熟悉,人家有怀疑的资格,自己只能依靠行动,去获取刘三的信任。
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无非就是在时间的流淌中看待一个人的言行变化。
车夫极不情愿地在脸上堆些笑容,冲刘三客气道,没啥事!晚点给不算事情,只要官爷你方便,小民一切悉听你的安排。
刘三让车夫将马车赶到溪口村中街,他顺便放下马车前帘子,生怕自家的亲戚们看见,大呼小叫起来,令他不好意思到盐铺去,主要是不能被族人知道盐铺的秘密,尤其是周雪人的几个直系亲戚,听说周家还有财产在村里,一定会提出要求,大家都有份。
刘三想到大家都有份后,自己就算白忙活了,赚不到多少钱,况且名声不好听,他和周雪人属于远亲,却要掺合进周家的财产分红中,令大家不服气自己之余,恼恨自己贪心。
说不定为了区区一点钱,一众亲戚们,尤其周家亲戚们,会把自己当作他们的最大敌人去仇视。
因此,他到盐铺去的事情不能让周家亲戚知道,忙完盐铺的事情,再装作刚从奉化过来的模样,大摇大摆去亲戚家里走一圈,好好喝上几顿美酒,瞅瞅哪家的婶子嫂嫂,最好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伪表妹之类的小女生,顺便联系两下,逮住机会就热情一场。
马车缓缓走在中街,刘三不让车夫加鞭,他需要隔着车帘缝子,窥探中街两边的店铺人家,看看盐铺在哪里?
周雪人当初开办盐铺,刘三没有出面,他不在乎这种面子上的事情,只是关心口袋里实实在在的银票。
再说,周雪人出于保密的需要,并没有露脸盐铺的开张仪式,全权委托给了蒋斯千,令外人以为蒋斯千突然发了财,可以开铺面当掌柜。
于是,直到周雪人全家完蛋,刘三也未曾到盐铺里谋面,连铺子在中街上的位置都不知道,这次回到溪口村,只好坐在马车上,悄悄窥探盐铺的位置。
车夫问他到什么人家停车,刘三只是摆摆手说,你尽管往前走就行,余外琐事不需要你操心。
马车走到中街后段时,刘三看见一张略显气派的匾额,上书玉泰盐铺四个大字,烫金的字体,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很是吸睛。
刘三下意识望中街前后看看,街上是否还有一家盐铺?视线落处,皆无盐铺的名称,应该就是这家叫做玉泰盐铺的店面。
刘三看着玉泰两个字感觉生疏,后悔当初只顾玩乐,忘记问问周雪人的盐铺名称,好让自己此时此刻有种确信无疑的判断。
他喊车夫,你在左边那家盐铺门口停下来。
车夫顺着他的话,扭头向左边看,瞅到玉泰盐铺,忙吆喝马车靠边停下,转头问刘三,官爷,到了盐铺,你老走好!
刘三嘴中哼两句好好!忙伸手揭开帘子,弯腰低头,一个箭步,便跳下马车,他拍拍身子,跟着马车颠簸一路,衣服上沾了不少尘土,或许鼻子与嘴里也吸进去一些灰尘。
刘三爱干净,想到嘴与鼻子里有东西,心中禁不住涌起一阵恶心,马上张开嘴,也不顾官爷的形象,狠狠向地上吐了一大口唾沫,恨不能一下子涤净口中乃至身体内的一切污物。
不过,他马上转头看看车夫,是否看见自己刚才往地上吐痰的一幕?担心在小民面前露出粗俗的模样。
车夫紧跟着也跳下马车,他只顾给马卸缰绳,跑了一路,该让它也歇歇,最好吃点东西,饲料带了一些,只够马儿吃一顿。
要说马儿缺饲料,只能怨刘三提前不说清,他和马儿需要在异乡它地住一宿,好多准备喂马的饲料。
不过,车夫心里并不着急,知道刘三在溪口村里有亲戚,到他亲戚家后,应该有吃不完的牲口饲料,打着刘三跟随的旗号,一定是白吃,
车夫又想,喂饱马儿后,临走时再拿走一点饲料,谎称路上喂马,相信刘三亲戚看在刘三面子上,会亲自动手给自己装满一麻袋,当然,不能装太多,省得挤占了刘三的乘车空间,惹恼这种有脾气的官爷,敢把饲料仍进沟里面。
车夫得了银两,又沾点马饲料的便宜,心里会兴奋许多,认为自己是最幸福的人,也许是比较聪明的人,起码不属于总吃亏的傻蛋。
于是,车夫不由自主裂开嘴笑了,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并没有关注到刘三的神情变化。
刘三恰好看到车夫面带笑容,心中不禁嘀咕开了,是否看见自己的不雅相?引发他的嘲笑!
于是,他在心中禁不住忌恨起车夫,很想教训他一顿,让这种乡巴佬长长见识,纵使官爷吐口痰在地上,也比乡下人干净卫生。
他恶狠狠瞪了车夫好几眼,心中敲定扣车夫几两银子车钱,算作警告车夫的不敬行为。
车夫回头看他瞪起双眼,分明透出一股仇恨的眼光,心中不禁一凛,却不明白自己撞到官爷的什么霉头上,令他生气,难道自己的想法被他知晓?嫌弃自己贪心不足,区区一点牛马饲料,也值得去沾便宜?
车夫来不及细想,马上迎着刘三堆上一脸笑说道,官爷!我正在卸马套,马儿跑了一路,也该歇歇了。
车夫接着话锋一转,关心问刘三,官爷还需要奴才效劳什么?
刘三回过神,瞅在车夫的态度还算差不多的份上,饶他一会,不打算扣他的银两了,让他好好照顾马,等明天回奉化时,在路上可以快马加鞭,省得遇上劫匪破财。
于是,刘三在脸上挤出一点笑容说,好!你就在这里照顾马,我进到盐铺里办事。
刘三说完话,就走了,身子一转,消失在盐铺里,车夫直到看不见他,才在嘴中骂出声,照顾个屁!什么都没有,连个马厩水桶也没有,只能放在路边啃些野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