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林正海就已经注意到了陈国的状况，他能看得出来，陈国这时候已经伤得很重了，脸色发白，是明显的失血过多的症状，而陈国嘴角的血，明显是吐出来的，说明他的内脏已经受伤，而身上大大小小的挫伤擦伤相比之下反而是比较轻的，只是看起来比较惨而已，但是最严重的，还是陈国的精神状态。
一个人受伤以后，如果求生欲望很强烈的话，能坚持的时间就长一些，如果精神萎靡死意已决，那么伤口恶化的速度会快很多，多年来都是如此，林正海一开始只是对陈国这个表现反常的贫民有点兴趣而已，因为其他的贫民，都是想尽了办法要活下去，不惜一切手段也要抢夺生存的机会。
可是陈国却不一样，他不像其他贫民那样骨瘦如柴，浑身脏乱，脏污的皮肤仿佛已经适应了在灰土里生活一般，林正海看到的陈国，像是一个干净的人被弄脏的样子，而不是像其他贫民那本来就很脏的样子，林正海是以为，陈国是落难的“城里人”，才会停下来的，但是听到陈国的口音以后，发觉他是贫民，对他反常的行为和与其他贫民格格不入的外貌，有了一些好奇心，才会停下来问陈国问题的。
但是陈国并没有想太多，他那时候正如林正海所想的，是死意已决了，所以看着像是在向林正海讲述自己的人生，其实却是在向自己交一份答卷，总结自己并不太长的一生。
随着陈国的讲述，林正海本来有些玩味甚至是猎奇的态度，慢慢发生了转变，他发现，眼前这个壮实却失去了方向的小伙子，并不像其他行尸走肉一般活着的贫民，他只是一个还没有灵魂的肉体而已，可是其他贫民却已经是不会抗争的死尸，这具活生生的身体，忽然在这时候意识到自己是没有灵魂的，所以才会想死，可是其他那些贫民，心早就已经死了，灵魂这种东西，能在这具身体里点燃，却没法在那些死尸里点燃的。
这时候，陈国并不知道，林正海在听着他的讲述的时候，心里已经做了一个决定，他只是慢慢地回顾着自己的人生，而对方在想什么，与他似乎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终于回顾到这些天发生的事情，陈国这时候才理清了思路，才明白过来，自己这些天做下的事情，跟以前自己所想所盼，完全就不是一个方向，他这么多年来的抗争拼搏，结果却把自己引到了一条，跟自己的原则完全相悖的道路上，并且已经走了很远，他很迷茫，虽然已经决定了要死，但是他却没明白一件事情。
这件很重要的事情，他想了很久都没明白过来，直到他已经停下了讲述，然后慢慢地一点一点挖完了那个小小的坑，把那孩子的尸身捧了进去，一点一点地填平了那个小坑以后，他准备求死，他都没想明白。
“你在找什么？”身后响起的是林正海的声音，陈国这时候才意识到，对方这么久了都一直静静地在后面看着，并没有离开。
“我不知道。”陈国在地上摸索了半天，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摸索着，潜意识里，他大概是想找一样东西来结束自己的性命，只是一直没找到趁手的家伙而已。
林正海抛过去一把刀，他不知道面前这个瘫坐在泥泞里的人，到底是在做什么，之前那个故事，他也在慢慢地推敲着，他也想要一个答案，就抛了一把刀过去。
陈国顺手就截住了急速飞来的刀，也是手背在飞旋袭来这把刀的刀背上轻轻一碰，顺势就让刀柄落到了自己的手里，就这么个下意识的动作，让林正海不禁对他刮目相看，虽然不动声色，但是林正海已经在心里暗暗地叫了一声好。
陈国接到了刀，毫不犹豫地就把刀锋一横，刀尖向着自己的肋下就刺了过去，这一刀很迅速，并且毫不留情，林正海一下子就看出来，这一刀是绝对的杀招，刀尖刺入肋下的话，稍微进入深一些，就会刺穿肺叶，然后空气涌入的话，形成气胸以后，绝无生还希望，并且，这种死法相当难受。
这种死法，虽然让人受尽了窒息的痛苦，却又不会让人在短时间内就死去，因为一刀只能刺破一边肺叶，另外的一边还能继续呼吸，虽然刺穿了膈肌以后呼吸会相当困难，但是还是能维持一阵子。
对刀这么熟悉，明显也是个杀人不少的角色，但是对自己用这样的一招，很明显是死意已决并且心有愧疚，林正海忽然意识到什么一般。
“慢着！”林正海忍不住喝住了陈国。
陈国稍稍迟疑了一下，刀势一缓，但是刀锋依然已经刺入了半分，费力地转过头去看着林正海：“先生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林正海看到这架势，身上一松，似乎是放下了戒备和猜疑，问道：“你还有什么没放下的么？”
“没什么放不下的，只是还有一个问题不明白而已，但是也无关紧要。”陈国如实回答，在这种时候，他已经无需隐瞒，也不必隐瞒什么了。
“你不知道为什么想死对么？”林正海仿佛看透了陈国一般，一句话就点到了重点。
“是。”回答很简单。
“我知道答案。”林正海不容置疑地说。
“我还能给你什么呢？”陈国却说了一句看起来不相关的话。
“是啊，你一个残废，而且就要死的人能给我什么呢？”林正海却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一个答案，换一个答案吧。”陈国居然做起了交易，虽然交易的内容听起来是那么的奇怪。
“很好！一个答案换一个答案，很公平。”林正海居然抚掌大笑，当即就答应了这宗奇怪的买卖。
陈国见林正海答应了，却并不急着拔出胸口的刀子，而是从旁边地上稍微干净一点的一个水洼里沾了点水，擦洗自己的脸。
